◆陈大超

“我们这里一个制作根雕的人，这些年真是发了财。你如果当初坚持下来，现在的水平也会相当高了，说不定也会靠它发家致富了。就是放在家里不卖，也是一笔可观的财富。”一个朋友在电话里说。

我笑着说：“可这世界上有些财富，就是必须放弃的啊。”又说：“我放弃根雕创作的原因，见了面再跟你细说吧。”

那还是20年前，有一天下班途中，我见一个农民在街边摆着好多形态各异的树根在卖，便走过去，蹲下身子观看。哦，有一个树根，枝枝杈杈的，我把它倒过来，用手遮住几个地方，竟然发现树根里“藏”着一只形态逼真的小鹿。我想，也许我可以把它制作成一个根雕呢。我问树根多少钱，农民说6元。我知道，如果创作成功，这6元钱就是一笔非常划算的投资。是的，当时我想的就是“投资”。

我又挑了另外几个造型别致的树根，一共花了20多元钱，把它们买回了家。

我专门去买了如何制作根雕的书，还特意购入了钢锯、锯条、刻刀等工具。我这个人还算有毅力，做什么事只要真的下了决心，就会专注地做下去。

这以后，只要看见有农民挑着树根卖，我就会上前挑选。市场经济就是如此，只要有需求，就会有人大老远的把这些树根运到城里，他们为我省了多少事啊。

“哈哈，你制作的这个小鹿还挺像呢。”“最像的是这个大尾巴狐狸，你看它左顾右盼，精灵神气，好一个狡猾的小家伙。”“还有这个，虽然说不出它到底像一种什么鸟，但这种玲珑飘逸、展翅欲飞的姿态，却是很耐看的。”“还有这个龙头，怎么会这样逼真呢！”那时候，朋友们来玩，都会毫不吝啬对我制作根雕的赞美。

不过，几年之后，我却突然决定放弃这个爱好。那是我到一位乡下诗友的家里去玩，跟他在门前的树阴下品茶聊天的时候，他见一个农民挑着一担树根路过，脸色立刻变得很难看，说：“我最讨厌这些挖树根的人了，屋后的那座山，已经被挖成了一个瘌痢头了。我担心，要是哪天发洪水，山体滑坡、水土流失、泥沙俱下，会把这村里的房子都冲毁。”又说，他们真是财迷心窍了，只顾赚些昧心钱，到头来把山林都毁了，最终还不是让自己遭了大祸。

这番话说得我好一阵脸红。作为一个经常买树根的人，让美丽的青山变成了瘌痢头，我是不是有着某种间接责任？肯定有。

“我发现，现在许多人根本没有长远思想、整体意识，只要什么能挣钱，就会不顾一切地去做。老实说，不管这些人发了多大的财，我也不羡慕，也会鄙视他们。”朋友望着那个挑着树根远去的背影，脸上的神色依然愤愤不平，他的话语也更让我羞愧。

尤其是那句“我也会鄙视他们”，让人心头不由得一抖。或许，我这个“帮凶”，也应该成为他鄙视的对象啊。

从此之后，我再不买树根，也不制作根雕了。有次妻子买回一盆用树根制作的盆景，我让她今后不要再买了。买这种树根的人多了，靠挖树根赚钱的人就会多起来，我们的生态环境也会加速地被破坏，整个生存环境，就会不安全。

“要是人类赖以生活的生态环境都被破坏了，那我们就无处可逃了。”最近，一个在大都市工作的朋友说，他一到周末、节假日就开着车到乡下小住，城市里的空气实在太糟糕，眼睛里也见不到绿色，耳朵里听不到鸟鸣。憋闷得慌，不时到乡下呼吸一口新鲜空气，感受下田乡野趣，才能舒缓下远离大自然的焦虑感。

好在，还有地方让他逃。朋友到乡下小住是要花费不少，但在那里，真正值钱的却是新鲜无污染的空气和生机盎然的绿色环境。对于那里的人来说，新鲜的空气才是他们拥有的最为宝贵的财富。

我放弃制作根雕的想法是对的。如果发了那样的财，家里藏有那样的财富，将是一种罪过。我们的财富，不应该都是存在银行里看得见摸得着的金银财宝。我们的财富，有很大一部分，必须让它们永远葱茏在山上、清澈在水里、芬芳在空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