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建功

十几年前，中国野生动物保护协会想邀请几位作家作濒危野生动植物的代言人，在其间穿针引线的，是一向热心于环保和野生动植物保护事业的高桦女士。当时，我被公务纠缠，忙得一塌糊涂，就在这忙乱中，作家方敏选定了为大熊猫代言， 赵大年则属意大象， 陈昌本则与金丝猴结了缘……几天后，高桦告诉我，因为四处寻我无着，只好把扬子鳄分配给了我。

闻知此事的几个朋友都忍不住笑，我知道他们笑什么。和金丝猴结缘，和大熊猫攀亲，大概不乏美感，而为扬子鳄代言，大概有“为丑陋代言”的味道吧？ 我也是直到那时才知道，原来扬子鳄是需要人类关心、为之奔走呼号的濒危物种。

最早见鳄鱼，是在好莱坞的电影里，大多是某男某女掉进了泥塘，突然发现池塘中有鳄鱼，发出撕心裂腑的惨叫。真正和鳄鱼有接触，是在泰国的鳄鱼公园。当时，我和游客从竹木搭成的架空桥上走过去，脚下就是横七竖八昏昏入睡的巨鳄。其首若龙，身躯庞大，遍布鳞甲，像一具具生铁铸就的怪物静卧在泥淖之中。其时巨鳄们一动不动，却有淑女游客惊叫起来，勾起我对好莱坞电影画面的回忆，不禁有些脚板发麻。忽而又想起了韩愈的《祭鳄鱼文》，由此知道在古代中国的南方，鳄鱼是为过大害的，由此对鳄鱼的印象，基本上已定型。

问题在于，人类是否应该根据自己的好恶，决定一个物种的存亡。

扬子鳄濒临绝境的情况很复杂。但自然生态的恶化，应该是一个物种的灭顶之灾。当然，如果和它的“同代人”恐龙相比，扬子鳄已属幸运。把这水陆两栖的爬行动物叫“鳄鱼”，实在是民间的误读。但是，也就是这“鱼”性，或许正使它在恐龙灭绝的时候，游刃有余，得以躲过一劫。就这样，它们成为了江河湖泊沼泽滩地的寄居者。然而，前一劫躲过，后一劫就难逃了。

人类文明的进程疯狂地挤压着扬子鳄的栖息地，江河湖泊在被污染被填埋，湿地沼泽在大面积缩小。《中国青年报》曾载文：“扬子鳄在稻田和池塘间徘徊”，该文引用了著名动物保护学家约翰·瑟布贾森纳充满感情的描述：“它们是因为耕地的扩张而成为流亡者的。”“它们再也没有栖息地了。它们在一片又一片的耕地中徘徊，去寻找一块可以生活的地方，但它们自始至终都没找到过。它们很少能在野生环境下繁殖了。”

啊，我们自豪的鱼米之乡，原来也是于行有愧。当我们的家园被异族侵占时，我们热血贲张，誓与热土共存亡。而我们人类，却是扬子鳄家园的侵占者。它们只能迁徙流亡，最后归于绝灭。我们在改天换地的豪迈中，是不是应该有一点负罪感？

后来，我做了一个梦，梦见外星球来了一群新新居民，他们视人类如草芥，驱赶着我们落荒而逃。但是，惟有安徽是新新居民们不动的乐土。据说是因为这里的人们具有“生态道德”，可以免除惩罚。一觉惊醒，哑然失笑。破解此梦，也是很容易——因为我在那天睡觉之前看过另一篇报道，说安徽在保护扬子鳄方面，做了很多工作，建立国家级自然保护区，保护野生扬子鳄栖息繁衍的生态环境，通过人工繁育扩大扬子鳄数量，人们在努力从毁灭的边缘，夺回这一宝贵的物种资源。

据报道，现在人工繁育的扬子鳄数量超过两万了，可以称做“子孙满堂”。但是，人们还是不能过于乐观，因为与人工繁育的成功相比，野生扬子鳄种群的恢复速度受栖息地破坏等原因，十分缓慢，尚未彻底走出“濒危”困境，保护前景仍不容乐观。

与大熊猫、东北虎一样，扬子鳄是我国特有的珍稀物种。我愿继续代言扬子鳄，呼吁人们将心比心，留多一些湿地给扬子鳄，让它们过上安居乐业的日子。

作者简介：

陈建功，著名作家，中国作协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