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版: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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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千强弩射潮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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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上一篇  下一篇4 2018年12月5日 放大 缩小 默认        

三千强弩射潮低

 

◆周华诚

水滴石穿,那是一滴水的力量。

沧海桑田,那是一汪水的力量。

水借风势,风长水势,造物之手从来不可小觑。

钱塘江的大潮,也是一部灾难史。据《钱塘江志》载,钱塘江出海口一带“受台风暴潮侵袭,新中国成立前1331年中,有潮灾记载的占183年。海塘溃决,咸潮影响可远到湖州、松江等地……”

钱江潮灾的历代记载,也是一部“吃人”的悲壮史。以发生了69次潮灾的明代为例,万历三年(1575年),“岸坍塌数千余丈,漂流官民船千余只,溺人无算”;崇祯元年(1628年)的潮灾,仅南岸萧山县便淹死男丁17200余人;正德七年(1512年)潮灾,“男女枕藉以死者万计,苗穗淹溺,岁大歉”……

人类的生存发展是一部逐水而居的历史,而钱塘江入海口两岸人民的生活,亦是一部与水较量的斗争史。千百次的狂风怒潮袭击下,土塘被冲毁,村落和田野悄无声息地沉没,一座座小山峰成了水中的岛礁,笔直的海岸线扭曲成凹陷的弧形。

井水不断侵袭,人不断逃离。

海盐县位于钱塘江河口,杭州湾北岸,东濒滔滔大海,其县城武原镇距海塘不足半里,是全国离海岸最近的县城。

海盐的海岸线,在两千多年前,曾伸展至县治东95里外,那时澉浦至王盘山呈一条直线。传说当年,秦始皇出巡时,沿着从金山至澉浦的海岸线走过,能听到对岸绍兴城里的狗吠。

海盐县治在金山华亭乡柘林,后陷为柘湖;移至武原乡(今平湖城东),后又陷为当湖;再南迁至齐景乡山旁(今乍浦附近),又淹没在海底……至明初,岸线仍继续内陷,海盐县城的城墙离海岸只有半里之遥。

如此嚣张的海虐,怎不叫人胆战心惊?

这场搏斗,从一开始就艰巨无比。

尤其是在生产力水平还十分低下、全凭人力手提肩挑的时代,这搏斗胜算无多。历代王朝,都动用大量人力财力固堤御潮,然潮能巨大,海塘屡建屡毁。成千上万的人花了几年工夫才修筑起来的海塘,也许只需几个小时,就会被汹涌的潮水所摧毁。

尽管如此,先民们为保卫家园,从未放弃过信念。一方面,用各种办法修筑海塘,从最初的土塘、柴塘,发展到石囤木柜塘,直到明嘉靖年间,探索出鱼鳞式石塘这种成熟的技术;另一方面,借助镇潮、祭潮等巫术与宗教手段,两者双管齐下,以图杜绝潮患。从汉唐时代始,人们的这种努力就从未停歇。

五代时期的吴越国王钱镠,是历史上直接治理杭州时间最久、功业卓著的统治者,堪称杭州城市的缔造者。在他手中,就曾率领万千民工三次扩城,使杭州城区成为南北狭长、中部稍宽的“腰鼓城”。同时,钱镠还有一项突出功绩,即是筑钱江海塘。

钱镠在江浪冲击最厉害的地段——候潮门至通江门外段,筑起“双重海塘”,以阻挡江潮对杭城的冲击。

此项工程,先在堤岸外侧,打大木桩六层,每层中间嵌以装有大石块的竹笼,再用灰沙混合土塞紧空隙,此为外塘;又在内侧,再筑石塘。“筑塘以石,自吴越始”,此工程是谓“钱氏捍海塘”。

这条捍海古塘,从六和塔筑到艮山门,长三十三万八千五百九十三丈,外加土塘,内筑石堤,费时两个多月,耗资十万九千四百四十缗,近一亿一千钱。

捍海石塘建成后,杭城不再遭受潮水侵袭,原先的卤湿地区,也逐渐变成良田。

接着,钱镠又在钱塘江岸建龙山、浙江两闸,遏制咸潮倒灌。

钱镠亲率弓弩手参加建筑海塘工程,造福百姓,百姓由此对钱王更为崇拜,在杭州至今流传着“钱王射潮”的神话故事——待潮至,弩张箭发,潮水果退,始筑塘成。

然而,筑海塘并不是一劳永逸的,而是年复一年的大事。

清代诗人查慎行有诗云:“沙崩岸塌风驾潮,潮头势与城争高,愚公移山或可障,精卫填石诚徒劳。”(《海塘叹》)

叹,再叹。这是人类在大自然面前的无力感。

钱王之后,石塘也并非覆盖全线,江潮依然时常为害。北宋时,张夏到浙任转运使,置捍江兵士五指挥,计有参加筑塘的军士2000余人。专门采石修塘,将原先的泥塘、柴塘改为泥石塘;派人加固原有塘堤,分段守护。

张夏建的萧山泥石海塘,共计12里,也叫北海塘。后来这种泥石塘得以推广各地,在钱塘江乃至全国的堤塘建筑史上,具有重大意义。张夏后来殉职于海塘事业,在一次护堤抢险中,他的船被大潮冲翻,落水献身。

治理海塘,确实是前赴后继的事业。

明代时,海塘屡建屡毁,经常坍塌,江潮依然造成巨大灾难。从朝廷到地方,都对海塘极大重视,投入巨大财力、物力、劳力修筑和防御。这时,又有一位人物站了出来。

黄光升,嘉靖年间进士,历任浙江都指挥佥事、兵部侍郎,后至南京刑部尚书。

在杭州任浙江佥事期间,黄光升及时总结前人筑塘的经验教训,不断改进,把土石塘改为全石塘,还特别讲究塘基处理、条石纵横叠砌的方法。嘉靖二十一年(1542年)在海盐,创筑了“五纵五横鱼鳞石塘”,这是具有突破性的创新。

“五纵五横鱼鳞石塘”,修筑得十分巧妙。石塘全部用整齐的长方形条石一块块纵横交错、自下而上垒成,每块条石之间凿出槽榫,用铸铁嵌合起来,合缝处用油灰、糯米浆浇灌,层次如同鱼鳞形状,故称“鱼鳞石塘”。

“五纵五横鱼鳞石塘”经临潮考验有效,从此,海盐塘线才得以固守不再后退。为了加固塘基,从清代开始,人们还把一根根的“梅花桩”、“马牙桩”钉死在石塘下面。

杭嘉湖地区,历来是中国的“钱库”和“粮仓”。雍正说:“浙江海塘关系民生,最为紧要。”康熙、雍正、乾隆三朝,都把修塘当做国策来执行。乾隆六下江南,四到盐官,背负的是一个重大使命:巡视和筹划海宁的海塘工程。乾隆还到海塘工地亲自打桩。

那时,海宁老盐仓已经建起了鱼鳞大石塘1340丈,但是戴家桥段的840丈却还是柴塘,险情不断。大臣禀告,此地沙软,无法下桩。乾隆一定要眼见为实。公元1764年,皇帝的銮驾来到了工地上。乾隆要亲手试桩。果然,工人将两百斤的夯木旋下去,入地还不及寸许。

直到20年后,民众才摸索出了“众桩合力同时齐下”的下桩办法。

消息传来,已经年逾古稀的皇帝分外喜悦,作了许多诗来纪念这迟到的成功。正所谓细节决定成败,戴家桥的成功经验,鼓舞了长达3940丈的老盐仓石塘全部竣工。

能量惊人的钱江大潮,终于在鱼鳞石塘面前低下头来。

夯要来,夯要来——

下面桩头要扶牢呀,

一寸一寸往下打。

夯哟奥到,夯哟奥到——

夯柱石头落得巧呀,

东海龙王要发愁。

哎嗨哎哟,哎嗨哎哟——

桩头往下去呀,

潮水冲不垮啊,冲不垮!

……

一声声振奋人心的劳动号子,如今还在盐官人的心头和唱。

直到上世纪60年代、70年代,盐官一带还常有“怪潮”,潮水并不只是现在的一线潮,有时是南潮与东潮相碰,越过石塘,直扑而来。潮水屡屡冲击石塘,也会造成损毁,当地每年都要投入巨大的人力修复。

修复石塘的工人便叫塘工。

塘工们在江边日复一日地垒石、打桩,不断加固百里海塘,捍卫着一方平安。老塘工金又波,是目前海宁少数还在世的海塘修复者之一,也是钱江潮习俗的省级传承人。

老人们依然能哼唱那些劳动号子。修筑海塘工程,从挑土填基,到采石搬运,从撬石,到打桩,再到砌石合龙,有着一道道工序,也因此产生了长杠号子、短杠号子、翻石号子、撬石号子、龙门桩号子、打夯号子、飞硪号子等等劳动号子。人们把这些统称为“塘工号子”。

唷嗬——唷嗬喔!

来嗨——来嗨嗳……

大江大海,汹涌不息,江海沿岸的人们,也奋斗不息。

“不记钱王建国年,

尚遗强弩射潮痕。

地回王气归吴分,

山挟潮声出海门。

南渡几年犹昨日,

西湖疎影自黄昏。

客来独凭栏干处,

时听渔歌过远村。”

如今,漫步钱塘江边,吟及宋代诗人柴望的《钱唐》诗句,忆及一代代先民与江潮斗争的故事,不由感慨良多。

作者简介:

周华诚,作家,独立出版人。“父亲的水稻田”创始人。著有《草木滋味》《向美而生》《下田:写给城市的稻米书》《造物之美》等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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