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开周

三十年前，香港有一部非常经典的电影《倩女幽魂》，程小东执导，张国荣和王祖贤主演，剧情大致是这样的：

青年书生宁采臣（张国荣饰演）为商家打工，奉命外出收账。他为了省钱，去一座破败荒凉阴森恐怖的古庙里投宿，结果遇到女鬼聂小倩（王祖贤饰演），还有法力强大的树精姥姥。聂小倩想害宁采臣，被剑客燕赤霞（午马饰演）相阻。后来树精亲自出手取宁采臣性命，不料聂小倩爱上宁采臣，与燕赤霞联手，打败了树精，救出了男主角……

这部电影取材于清朝文学家蒲松龄的《聊斋志异》，但剧中人物穿的全是明朝服饰，宁采臣这个人物设定也确实符合明朝特色。我们知道，明朝商业繁荣，市井文化铺天盖地，许多读书人“下海”经商，走出书斋，纵横四海，或代人记账，或长途贩运，从事各种商业活动。

我案头放着两本书，一本《士商类要》，一本《一统路程图记》，都是明朝人写的。它们的作者都兼具书生和商人的双重身份，都有点儿像《倩女幽魂》里的宁采臣，在险象环生的商旅生涯中都有过撞鬼的经历。

当然，现实生活中并没有鬼，我们说《士商类要》和《一统路程图记》的作者也像宁采臣一样撞鬼，那只是一个比方而已。“鬼”在这里的真实含义，是指强盗、窃贼、骗子、奸商、贪官污吏，是指明朝商人在漫漫旅途中经常遇到的敌人和坏人。

明朝商人分为两种，一种叫“行商”，一种叫“坐商”。行商负责趸买和趸卖，从甲地的坐商那里低价采购一批货物，走州过县，跋涉千里，加价卖给乙地的坐商；坐商负责零买和零卖，既可以从农民和工匠手中低价买货，加价卖给行商，又可以从行商手中低价买货，加价零售给消费者。行商只能贩运，不许零售；坐商可以零售，不许贩运。行商不开店，常年贩运，每过一个关卡，都要向官府缴纳流通税；坐商开店，定期缴纳营业税，并负有代替官府统计和监督行商税赋的责任。事实上，明朝政府之所以将商人严格分成行商和坐商，就是为了便于收税，为了降低征税成本，这是明朝商业管理的一大特色。

在明朝俗语中，行商俗称客商、客人、老客，坐商俗称主人、牙人、行主。当坐商，必须对付那些经常到店勒索的贪官污吏；当行商，则必须面对绑票的强盗、偷窃的扒手、五花八门的骗子，以及齐行抬价、拒不付款的坐商。所以说，无论当行商还是当坐商，都不容易，都有可能撞“鬼”。

《士商类要》和《一统路程图记》的作者都是行商，他们总结了几条避免撞“鬼”的宝贵经验，请允许我转述如下：

第一，财不露白，尽量避免让外人知道你身携巨款。金银细软贴身收藏，好衣服穿里面，旧衣服穿外面。钱包里只放铜钱，不放银锭。秤砣之类既笨重又不值钱的东西，一定要放在明面上，切莫放在包裹里，免得被人当成金银而夺财害命。明明是卖完货归来，也要装作刚刚买完货的样子。因为卖完货的行商肯定带着很多钱，而买完货就不剩什么钱了。

第二，无论是乘船、乘车，还是雇人挑担，都要通过船行、车行、脚力行的介绍和担保，万一货物被盗，可以让这些行业协会代为赔偿。千万不要心疼佣金，自己去雇车雇船。那些没有在行业协会注册的船主、车夫和挑担的苦力，手脚往往不干净，会在运输途中偷窃货物，甚至还可能是强盗的内线，半道上绑票杀人，让你人财两空。

第三，夜间投宿要趁早，晨起赶路莫心急，因为白天总比晚上要安全。千万不要在夜间和大雾天气赶路，翻车翻船是小事，万一碰上拦路的山贼、劫船的水匪、明枪明火结队横行的私盐贩子，那就惨了。

第四，时刻计算行程，制定计划，尽量赶到繁华地段的大旅店去投宿，千万不要图省钱，住进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小旅馆，更不要投宿那些香火冷清的寺庙和道观，以免陷身于黑店和贼窝。

你看，宁采臣就是不听最后一条忠告，所以才在古庙中撞鬼的。

作者简介：

李开周，专栏作家，专业研究古人衣食住行，善于通过讲述有趣的历史故事，将读者带入到遥远的古代，曾出版《宋茶》《食在宋朝》《陆游的英雄梦》《包公哪有那么黑》等专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