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夫

《伐檀》——调寄《临江仙》新韵

史料称，芮城殷商时属方国，称“芮国”，西周初分封诸侯，武王封姬姓子弟于此，称魏国，今县城北有魏城遗址，驰名中外的永乐宫便被迁移到了那里。芮城，或曰芮国，春秋时属晋，战国时属魏。芮国和魏国，其实在当时只是两个不同的诸侯国，只不过地理位置比较近。芮国也好，魏国也好，都是历史，且都在如今的芮城县境内，故统而言之。

《伐檀》一诗，是魏国也即芮城地区在先秦时流传的一首民歌，后收入《诗经》。这首流传于芮城大地的民歌，是中国最早一首劳动者对有钱人发出不满的讥讽或控诉的诗歌：不种庄稼的人比种庄稼的人日子过得好，不狩猎野兽的人却总有野味吃，世道不公平。何以芮城先人觉醒的如此之早，我想这与最早使用火一样，可以在芮城西侯度遗址找到原因。因为火是文明的催化剂，可以醒痴化愚。

文明发展到今日，不满现状的芮城古人已经作古，不满现状的今人却又出现了，这里当然也有我的影子，且反了个儿说：无度樵采渔猎糟蹋土地可以休矣，继续下去有钱人没钱人都不会有好日子过，得赶紧打住了！此一时彼一时，这首反复咏叹的《伐檀》诗，忽然就生发出几分生态环保的新意。

故录在这里，以备人们从中得些启发——

坎坎伐檀兮，置之河之干兮。河水清且涟猗。不稼不穑，胡取禾三百廛兮？不狩不猎，胡瞻尔庭有县貆兮？彼君子兮，不素餐兮！

坎坎伐辐兮，置之河之侧兮。河水清且直猗。不稼不穑，胡取禾三百亿兮？不狩不猎，胡瞻尔庭有县特兮？彼君子兮，不素食兮！

坎坎伐轮兮，置之河之漘兮。河水清且沦猗。不稼不穑，胡取禾三百囷兮？不狩不猎，胡瞻尔庭有县鹑兮？彼君子兮，不素飧兮！

《伐檀》的目的是为养生，可是这千百年来砍伐的结果，迄今，诗中所说的河水还“清且涟猗”吗？河里还有鱼和水鸟吗？山里还有广袤的森林和各种野兽吗？树伐光了，不知不觉我们的生态环境已经到了“不稼不穑”“不狩不猎”的尴尬境地。

俗话说，人穷志短，马瘦毛长。这两句话十分精辟，故解之曰：人穷了往往会自愚，破罐子破摔，而马瘦了只长鬃毛不长力气，还会自束其蹄，不肯奔驰。所以扶贫这事儿不仅是救穷，更是振人心志，启人灵智，醒人魂魄，有恢复人文生态和自然生态的作用，功德无量。

细想，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绝非一句平常说话，而是一个实实在在的真理。以我这些年生态写作的所见所闻和感受来说，我得出一个结论：生态兴，百姓冨，生态穷，百姓苦。生态扶贫是根本。我因此而填了一首《临江仙》感慨芮城《伐檀》的过去式，也即是中国的过去式曰——

坎坎之声伐檀也，素餐胡取禾兮？渔樵猎狩日沉西。噬脐人恨晚，马瘦自羁蹄。坎坎之声千万里，魏国碧翠绝兮。饮沙啜土染涟漪。中条神秀闭，华岳毓灵离。

光伏——调寄《临江仙》平水

这一点，芮城一位名叫高文毓的老人，早在20年前就已经深刻认识。今年9月，“美丽中国·生态山西”作家采风团走进芮城，在虎庙山党员干部理想信念教育基地参观学习时，见到了年已82岁依然精神矍铄的高文毓先生。他在报告中谈到自己儿时的见闻和因此而萌生的一个童真的愿望：

“大雨过后山坡上的耕地被冲得七零八落，沟洼中的耕地也多被冲开大壑口。有人告诉我，洪水冲跑了地表肥土，耕地越冲越贫瘠，我看到沟壑边大树周围总是聚集着一大块土……大树众多根系的固结网络作用，土才没有被洪水冲走。噢，原来栽树木可以固土……”

多年前芮城县委和政府便在全省率先提出“走生态文明发展之路”，确定“一张蓝图绘到底，一任接着一任干”的思路，坚持生态环境保护和绿色转型发展，2018年这里被命名为“国家生态文明建设示范县”。正是因为有了这个恢宏的时代背景，高文毓老人儿时的愿望才得以实现。

这位芮城县南卫乡山底村人，毕业于北京林学院水土保持专业，原本是山西省水利厅的一位总工。1997年他退休后带全家人和几包树种回到老家，承包了南卫乡政府8900多亩面积的虎庙山荒地。虎庙山位于中条山南麓，沟壑梁峁，纵横交错，晴天沙尘飞扬、雨天洪水泛滥，是“兔子都不拉屎”的秃石山。

他说：“20多年来为了上山栽树，光我家的三轮车就报废了6辆，三轮车轮胎不知换了多少个，家里的撅头和钢铣不知换了多少茬把，胶鞋也不知穿烂了多少双，退休金也不知贴进去多少……”

高文毓率领家人以及他人共栽树180余万株，绿化8300余亩山坡地，修建蓄水窖30余眼，整修道路15公里。

看到满山郁郁郁葱葱，有人说：“老高，你的家当可是不少啊。”

高文毓苦笑说：“我的家当只值一盒火柴。不！一根就够了！”

这话不是瞎说。除了要说服家人、拉上儿子参加、贴上退休金、棺材本、天天吃住在山上、忍苦受累不说，最让高文毓为之心痛难过的是满山变绿之时，飞来横祸：“2009年春天，一位乡亲在自家农田烧枯草，一不留神火苗像蛇一样滋滋溜溜就上了山，把我前些年造林最早、长势最好的一块近100亩侧柏林全部烧毁……我既心酸又心痛，满眼全是泪，忍也忍不住，一下就晕倒在山坡上不省人事了。2010年的火灾，过火面积500余亩，惨象没法子说……这20多年时间大小火灾前后发生过9次……一边心痛又一边感动，每次火灾县乡领导和村民都会奋力帮我扑火，那场面你能不感动？”

20年后的今天，虎庙山已经成为芮城县一道风景，每到秋天五色斑斓，核桃、山杏、山梨，唾手可摘。高文毓就此曾晓喻全村老小，利益共享，举凡山上果实，村里乡亲人等，任凭是谁，想摘就摘，只要大家爱护树木。近年村人因此致富者不乏其人，最得益者仅此一项收入就在万元以上。这位不谋私利、不求闻达、只想有利于社会的老人，20年来慷慨地贡献自己，直到事迹被人披露出去，才引得人民日报、中央电视台、新华社、山西日报等多家媒体，前来采访报道。

他这样说：虎庙山在我们高家三代人的辛勤培育坚持不懈的治理下，年年都会有新变化。人的年龄可以衰老，但一个共产党员“不忘初心、牢记使命”的心永远年轻！

我接触的芮城干部和群众，都如同光伏发电一样，是绿色的能源。那天芮城县委书记望着满山遍野向日葵一样跟着太阳转的深蓝色的光伏板动情地说：“光伏发电不仅满足我们芮城的全县用电，还多余出两亿多万伏电输入电网支援全国人民用电。光伏板下种植的油牡丹，是可以榨油的，用于化妆品制作。”

这位寸头花白的县委书记给人以厚重感觉，他的脸如同光伏板也似镀着阳光釉，认真回答我的询问说：“我在芮城工作了8年，从县长干到了书记，芮城的气候和水利条件非常适合生态立县，比如说种一株树的成本，就比右玉种一株树的成本低，我们芮城的生态效益和经济效益都一样好。如果芮城的生态建设一直搞下去，生态效益和经济发展一定会比现在更好。”

此次来芮城先后到西侯度遗址、亚宝集团、宏光医玻、光伏基地、新能源展厅等处采访，参照系数是上世纪末，愈加从中感受到了芮城近些年发展之快之深之高质量——快是城镇的变化，深是文化的建设，高质量是生态可持续发展。

从《伐檀》到种树到生态全面发展，从燃薪取暖到光伏发电到清洁生产循环经济，这是个曲折螺旋的上升过程。黄河在芮城拐了最后一个弯向东流去，太行山支脉中条山与秦岭支脉华山因黄河相依相偎相连，各取二山首字，竟然出“中华”二字。西侯度出土的禽兽烧骨打破了世界人类用火的最早纪录……冥冥之中莫非前定？或者是造物之前便天造地设？暂时无解。故又填了一首《临江仙》曰——

坎坎伐檀声已悄，芮城今又青兮。种城植地绿涟漪。孜孜神秀举，汲汲毓灵黧。十万金鳞光伏起，一河环绕高低。西侯度破火人栖。中条雄中国，华岳唱华鸡。

古渡——《山坡羊》小令

滔滔流布，悠悠掌故，合林寺耸河东府。纳江湖，滚滩涂。十八湾里开旗鼓，千万物移伏镰斧。西，风陵渡，东，大禹渡。

芮城县是山西省南大门，其所在的运城市襟带黄河而袖纳中条山，古称河东。曾是舜、禹建都的所在，舜都于蒲板，禹都于安邑，即今永济市和运城市。后稷教民稼穑于稷山，嫘祖教民养蚕于夏县，是中华民族最早的发祥地之一。

芮城县有两个著名的渡口，一个是风陵渡，一个是大禹渡。

风陵渡位于芮城县西南端，黄河流过河口镇，为南北走向的吕梁山所阻，只好折向南流，奔腾于陕西、山西两省边界的峡谷之间。河水从壶口瀑布倾泻而下，出龙门继续南流，到潼关附近因受东西走向的秦岭山脉之华山所阻，折向东流的拐角处，便形成了风陵渡。

风陵渡扼山西、陕西、河南三省咽喉，跨华北、西北、华中三大地界，鸡鸣之声达于三省。作为黄河的要津，古往今来，不知有多少人通过这里，往来于秦晋豫之间。金人赵子贞《题风陵渡》诗曰：一水分南北，中原气自全。云山连晋壤，烟树入秦川。

往县城东南12公里去便是大禹渡。

大禹渡依崖傍水，绿树森森，高举于黄河岸碛之上，占地面积450余公顷。除了与不远处的风陵渡具有同位优势，地处秦、晋、豫三省交界的黄河之滨，还是古往今来万里黄河两岸以大禹冠名的千年古渡处的惟一。

大禹渡又名神柏峪，属人类早期活动龙山文化。这里有黄河流域最大石雕大禹像、定河神母雕塑、巨石天书等阁亭景观。绿树掩映的合林寺、禹王大殿、观音庙、水官大禹和圣水观音神像、上世纪七十年代建成的引黄高灌工程以及往来如梭的黄河游气垫船，无不说明这里的文明与古老。

史料和民间传说与之交相辉映。

公元前2100年间黄河泛滥民不聊生，大禹受舜之命率众治水，在此处栽下一棵柏树以作为观察水势的标志，并在此柏树之下得到圣水观音的点化，这是观音文化的产物，悟得了乃父治水失败于一味的堵，而疏而导方为治水良策。故上凿龙门，下开三门，疏导纷乱的洪水，归经返纬，循序浩荡入海。连续治水十三年，三过家门而不入，终于治水成功并被禅让为帝禹，成为神一样的人。

有朋友以现代人口吻批评过去人说，传说编得有些不合适，比如说，圣水观音点化大禹，根本就是不懂历史，那时佛教还没有传入中国呢。我笑着宽慰他说，架不住后来还是传入了，老百姓是在传说的基础上又掺入了新的内容。他们心目中的大禹或是别的伟大人物，通常都没有国籍，都是可以穿越的神人。千百年来，传说与黄河同在。

临河风景线上，最先入目的当是大禹当年种下的那一株勘察水情标志的柏树，迄今还如同一面翠色的旗帜，样貎清奇却并不十分高大，姿容秀逸却并不过分张扬。据说此柏至今已有4500多年的历史，早在明清时便被时人称之为神柏。果真，与之对应的是一方清道光四年勒石的《神柏峪重建禹王庙的碑记》遗存。此柏斯时已经成神并有了神柏峪这个地名，足以佐证其古老与不凡。

这些大禹治水的传说和历史遗存，兼收永乐宫中国道教文化中的神鬼说，并蓄外来佛教文化中的观音文化，以自然生态和河东人文为底蘊，使道、儒、释，交相辉映，丰富了黄河本土的所谓根祖文化。什么是黄河的根祖文化呢？那就是中国人个个耳熟能详的龙文化，黄河是一条大龙，中国人是龙的传人云云。

大禹景区和芮城一样，打的也是生态牌。周遭植被的茂密使景区享有“森林氧吧”之美誉。远离尘嚣，使这里的饮用水，不仅是广告语而是真的，富含锶、锌等多种微量元素、无污染，素有山中的矿泉水和“神泉水”的美称。用这里的水泡茶，茶与水相得益彰，远来的客人，不妨来试试真假。

大禹渡上世纪70年代初建造的大型引黄高灌工程，迄今仍然运行良好，此工程以开创三大技术先河而闻名于世，一是一级水源站采用活动泵车抽水，二是建两厢沉沙池，解决了黄河泥沙不易处理难题，三是二级站一次扬高200米，首次突破单级扬程不能超过百米的极限。所动用的土石方量若一米见方排列起来有两条万里长城那样长，被国外媒体称为“中国社会主义建设十大成就”之一。

我填了两首《山坡羊》小令，合为上下两阕，上半阕发在开篇，而下半阕发在结尾，以为前后呼应，曰——

炎黄血脉，舜尧魂魄，龙盘螭蜛圆神柏。劲虬搓，铁蛟梭。引黄高灌红韦驮，活动泵车青史册。浊，沉以碧，沙，堆岸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