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版: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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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上
相伴渝水
愿守“长江鲜”, 不作“怀古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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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篇4 2021年4月14日 放大 缩小 默认        

江上

 

◆钱红莉

(一)

带孩子回了一趟小城芜湖。

妹妹将父母在小城最后一套房子卖掉——这次回去,基本上算无家可归了,暂借于妹妹同学家。小区临江,大约是过去三号码头的位置。无论清晨,抑或日暮,站在阳台,可闻江水气息。

纵然同样的温度,合肥也总显得比芜湖热些。一条大江依城而过,是可以调节空气的,永远那么温润,有灵气。用罢晚餐,去咫尺之隔的江畔散步。碰见卖孔明灯的,孩子们买了三只放,橘红的火焰越飘越高,越来越小,直至不见,所有的残骸都落入漆黑的江水中。

少年时代,全家迁居芜湖,居在爸爸单位分的坐落于吉和街的一所小房子里,两层木阁楼建筑,前面一溜儿门面房。吃完夜饭,我们喜欢去江边洗碗,拎着篾篮,大大小小的碗碟扎在篮子里。青弋江穿城而过,至西岸尽头,汇入长江。清澈的青弋江水贴着长江南岸低低流淌,水流清澈,与翡翠没有两样。黄昏,大人、孩子一齐在江里戏水,其中一个皮肤白皙的孕妇腆着大肚子,每日准时来游泳。她丈夫坐在岸上,雕塑一样一动不动,她的双腿在江水里伸伸缩缩,白得耀眼。

碗洗完,再也无事可做,就势坐在江堤的台阶观瞻日落。浑圆庞大的橘红色太阳,一点一点沉坠下去,江面波光粼粼,被落日金属的光染红,江对岸的天空铺满玫瑰红霞光,像一整座村庄的所有稻草垛同时被点燃,焰火熊熊……城市的晚霞与乡下的迥然不同。乡下的晚霞,叫火烧天,预示着第二天肯定会热;或者乌云接日,第二天必然有雨……在江边,我把一生中的落日余晖都提前看完了。

入夜,江上,舟来船往,汽笛声声;航标灯忽明忽暗,星辰一样闪烁。我们家在二号码头附近,铁质栈桥倾斜地伸向江中,铁腥气在夜里散发得更加浓郁,鲁莽地钻入鼻腔,掺杂着江水的气息,醇厚而浓俨。江水哗哗,一波一波涌向水泥石阶,复而退后,循环往复,像极了平庸又琐碎的日子。月光洒在江上,江水澄亮,似碎钻、纯银,一齐倾倒于江中。

“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倘若一个人未曾去过长江边,他或许不能懂得这句诗的深义。有些诗,单单依靠想象力是抵达不了内核的。你必须亲临现场,方可懂得一二。

(二)

爸爸常年工作于江上。每次,但凡他休假,必带回一些江鲜,圆滚滚肉艿艿的鸡腿鱼,刚从冰柜取出,鱼身的冰冻尚未融尽。他常年跑上海、九江、汉口航线,余暇得逛当地菜市,顺便买些江鲜,冻藏于他们船上厨房的冰柜里,等休假回来给我们姐弟仨打牙祭。

那日临回合肥的黄昏,妹妹叫先去楼下饭店点菜。第一眼,竟看见了刀鱼,一尺来长,炸好了的,摆在篾制的镂空竹盘里,佐以糖醋烩烩即可。下意识咽了咽口水,到底没有点,太贵,吃不下嘴。这家饭店的冷藏柜里,陈列着各类江鲜,鲳鱼、鳊鱼、鸡腿鱼、江鳗、江丫等,每一条都极新鲜,考虑刺多,三个孩子无福消受,遂作罢。把菜点好的空隙,饭店后厨从外面又进来一条江鲳,刚刚打上来的,活蹦乱跳的,称一下,五斤四两,巨大椭圆的鱼鳞银光闪闪。这样的江鲳适合清蒸,连鱼鳞一起。早年吃过,鱼鳞入嘴,绵糯,细嚼之,滑口,润喉,值得一吃再吃。

江鲜,应是最有品格的。江流湍急,游弋其间的鱼类整日与水搏击,肉质紧实,无论清蒸、红烧,抑或汆汤,都是一绝。

好多年没吃江鲜了。去年初秋,在安庆吃过一回江丫,其鲜美,至今存于味蕾之上,好生回味。

点了一道肉丸青菜汤——不知如何赞美江南人的精细吃法。那样子的鸡毛菜,我在合肥十四年,没有遇见过一棵。小而嫩,入嘴微甜。这种鸡毛菜,只有芜湖、南京一带的江南人,才晓得吃。早年,在小城吃麻辣烫时,必点鸡毛菜。一份一元钱,老板用拇指、食指、中指合拢,捻一扭儿下到高汤里,立即捞起,盖在碗尖上,端给你。几筷子吃尽,不过瘾,再烫一份……这些都是美好记忆。

赶回芜湖,夜里九点多了,在妹妹怂恿下,我们去双桐巷,只为喝一杯赤豆酒酿——醇正的赤豆,软糯甜腻,慢慢滑过喉咙;酒酿发酵得刚刚好,不酸,微甜,特别亮喉。味蕾的记忆力相当倔强,即便暌隔十来年,也会昨日重现迅速复苏。倘若是一边吃麻辣烫,一边喝一杯冰镇赤豆酒酿,滋味慨当如何?不禁要背诵曹孟德的《观沧海》了。

双桐巷旁边的和平大戏院不见了,唯有青弋江畔的新百大厦尚在。这眼前的建筑也不知翻修了多少遍,唯有赤豆酒酿的滋味永恒不灭。

(三)

在合肥这些年,总是不适,可也到底说不好,究竟怎么了。等到一次次回到小城,方才恍然,合肥这座城市唯一的遗憾是缺少水系,干涩而无灵性。许多年以后,借一次出差的机会,我们开车来到宣城,那种水田漠漠的温润感刹那间击中了我,直想大哭。原来,待在合肥这么多年的喑哑感,终于找到了原因。

整个皖南均是水田漠漠的气象,灵性的,鲜亮的,温润的。合肥地处中原地带,不太适宜江南人的饮食起居。可不是吗?自离开芜湖以后,笔下生涩渐多,文字的灵性几乎荡然无存。

一方水土一方人。

渐渐地,我们姐弟仨都大了。爸爸单位重新分了一套单元房,自此,搬离吉和街。但,这一段生活是永难磨灭的。

还是想回到芜湖。至少,每一个早晨,江边散步以后,拐去菜市,可以拎几条江鲜回来。

在芜湖当日,早早醒来,踱步江边,众人或快走,或慢跑,或闲步遛狗……江中运砂的驳船鳞次栉比。一位老者以简易丝网,正在水流湍急的江边捕鱼,方才六点钟,已网上一两斤小鲳鱼,微型制氧机在铁桶的水里制造出无数咕噜噜的小泡儿。那些小鱼与老家小河里的模样近似,翘嘴鲳的一种。望着这些鱼儿,心底有什么东西仿佛又一次复活了。

远处的江上,汽笛声声,滔滔黄浪奔流不息……

江边久望,白雾茫茫,多年前的那个少年似乎重新回来,这条中国的大江曾经给过她多少慰藉,深深印刻于脑海,永生不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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