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士跃

徐刚是一位久负盛名的诗人和散文作家，在当代中国生态文学写作领域具有重要地位。他发表在《人民文学》2022年1月号上的长篇非虚构作品《自然笔记》，展现出作家近年来对生态文明新的思考，主题侧重和写作手法都呈现出阶段性的思想转变和风格拓展，流露不同以往的美学向度。尤其是关于崇明岛的深度叙写，对出海口生态意义的艺术缕述，让读者顿悟青山绿水的静好，堪称一篇生态文学的佳作。

崇明岛是中国第一大江流冲积岛。它平卧在长江的出海口，面朝自然资源极其丰饶的东海，以其独特的地质形态和植物聚落，丰富多样的物种以及重要经济价值，占据着长江三角洲举足轻重的地位。

出海口的内涵远超人们对它的认知。淡水与咸水相互交融，陆地与海洋物质碰遇混合，径流与洋流汇聚合一，带来的是物理、化学和生物诸方面的积累和丰厚，演化与更替。因此有生态学家称，出海口是“地球生态系统中最为可贵的资源之一，在生物生产力方面可与热带雨林相匹敌”。

以我所在的北美沿海地区为例，出海口贵为“海洋养殖场”，美国人口百分之八十的海鲜食品来自于出海口的广大生物链。尤其在野生动物保护区分布的出海口区域，生态物种呈现了鲜明的层阶性递序，由森林、沙草到滩涂、浅湾，丰富的物种和而不同、相互依存，因此出海口具有重要的生态意义。

对于徐刚而言，崇明岛这片出海之地首先是童年时代的美好记忆，是充满温情幻想的芦花洲屿。他睁开好奇的眼睛，所见宅沟沙河，绿树野花组成斑斓世界。他慢慢长大，奔跑在开满金色油菜花的耕地和辽阔的沼泽与沙洲。他和小伙伴们赤条条在水中玩耍，斗胆探险大芦苇荡，看小鸟哺育新生命。“水边丰富而辽阔，有各种生命在水里、地上、地下。水边集生命之大成，淡水与咸水滋润着我少小的心灵。”

多年以后，以关心生态为己任的作家徐刚，看到的是更为深邃和复杂的一层，呈现在眼前的崇明岛变成了更加整体和综合性的深度扫描。他告诉读者，故乡不只是一张淳美清新的明信片，更是一座蕴涵丰饶的自然宝库。他的观察更趋严谨科学，叙述深入生动，在广角与聚焦交替的掠景节奏中，以抒情的文字张力和生态博物学的解析引领我们一同漫游大滩涂奇境：东滩。

东滩，一片长江鼻尖上的稀有大泽，面积两百六十多平方公里，是世所罕见的物种休养生息的珍土，也见证着陆海变迁的版图和生态消长演替的自然历程。

小鸣雀喜欢安家大芦荡，鸻鹬鸟类、天鹅则偏爱海三棱草食物区，雁群喜食嫩芦根，国家一级保护鸟禽白头鹤则逡巡滩涂，寻食壳类、鱼虫等底栖生物，那些底栖的生物则又依赖丰富的藻类植物、浮游生物和泥沙中的各种营养而存活繁衍。这是一个精彩华丽的生态家族，是大湿地鲜活生命的完美生态链。百万只的候鸟、留鸟和数百个水生物种共栖共息于此，皆在动态之中保持平稳均衡的延续和演化。正如作家所说，“它具有鲜明的动态性、物种多样性，它始终处于沧海桑田的神妙过程中。”

在写作手法上，徐刚似乎回归古典，流露一种恬静闲适的诗意。叙述过程偶尔植入古文虚助词，语气节奏悠扬舒缓，意蕴深远。

徐刚本人曾说，今天的中国生态文学已进入新的阶段：“渐次深入至家园土地，草木虫鸣，渐富诗性，于中国传统经典中汲取营养，其格调及语言文字有极强的汉语文化特色”，这可视为徐刚本人写作风格逆转的一个注解。

总而言之，在当今中国生态作家群体中，徐刚在继承古典文学与拓展生态文学表现空间方面为我们提供了有益的借鉴。学者孙彦彬评价，徐刚的生态写作“不仅在其所涉及的生活领域和蕴涵的情感和思考方面具有意义，而且在开拓中国文学的审视对象和表现内容及文学形态的创新方面，也具有重要意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