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肖琪

西藏墨脱格林村的原始森林里，一棵高76.8米的不丹松这几天意外闯入人们的视野。“树王”的荣誉接踵而至——它被认为是目前中国大陆已知最高的树，被命名为“辛达布”，意为“神树”。

对于这一点，李成却丝毫不意外。自从9年前于晨雾中瞥见它的那一刻，他就知道，那棵从莽莽树冠层中破局而出，显得“鹤立鸡群”的大树，一定不简单。

缘分的齿轮在2013年开始转动。那一年，西子江生态保育中心负责人李成来到墨脱县参加野生动物考察。敏锐的他拍下大树的照片，并在此后很长一段时间内持续推动着大树的准确测量工作。

这一次的遇见让他坚信，我国藏东南一带很有可能存在中国最高的树。

“树王”为何长于藏东南？

站在格林村外的格林达帕山上环顾四周，远处的南迦巴瓦云遮雾掩、欲藏还露，多雄拉、德阳拉、鲁霞拉等山峰层峦叠嶂，如盛开的莲花环绕四周。一年四季，这里都是青翠欲滴、云雾缥缈，如童话世界般令人忘记季节的轮换。

如今，藏东南地区不仅保存着大面积的原始森林，还拥有世界上最独特的生态系统。在罕有人至的原始森林内，西藏柏木、云杉、冷杉等树木遮天蔽日，爬树龙等攀缘植物沿着树木直上几十米，苔藓铺满林间，各种珍稀的兰花、石斛附着在树上自由生长，林中弥漫着树脂和野花的芬芳。

大自然为何将世界上这片美丽的森林留给了中国？

李成的答案呈现出一个清晰的事实：一方面，雅鲁藏布江峡谷地区年降雨量可达3000毫米—4000毫米，提供了充分的水源。另一方面，北部的高大雪山挡住北方来的寒流，营造了一个相对稳定无风的环境。此外，很多树木生长在古河谷的冲击台阶上，这里土壤深厚，台地地质环境相对稳定。简而言之，温暖的印度洋所带来的优越水热条件和特殊地形，共同为原始森林的发育提供了绝佳的环境。

此外，墨脱是全国最后一个通公路的县，树王所在区域因高山与河流所造成的交通不便而人迹罕至，这也间接使森林生态系统能够被比较完整地保留下来。墨脱的热带雨林属于世界上最北的湿润型雨林，高达76.8米的“树王”正生长于此，它的存在无疑是对“天时地利人和”的绝佳阐释。

其实，高大树木的成长不仅受气候与地形条件的限制，在树的内部，水分也要克服重力往高处输送，而大自然成就了这些奇迹。

“不过，树的高与大实际上是不同的两个概念。”李成进一步解释，“大的树不一定高，高的树也不一定大。其实，世界各地都能找到胸径超过3米的超级大树，但是能找到高度超过80米大树的地方却不多。比如北美加州西部海岸山脉、澳洲东南部地区包括塔斯马尼亚岛、东南亚雨林以及东喜马拉雅地区。”

而墨脱的大树，这次被科学地测量出准确的高度——76.8米。

79米、80米、76.8米，“树王”的身高最终确定

“我曾经提出过这棵树可能有70米—90米的猜想。”作为最早发现它的人，李成一直对它念念不忘。“后来我到现场进行过几次查看和测量，最早的一次是用老式激光测量仪，当时测量的结果是79米左右。但受限于气候和各方面条件，测量的结果不是很准确。”

第二次，李成和同事一起使用无人机，从树的底部起飞，以无人机所飞的高度为参考测量的标准，当时所得的结果是81米左右。

然而科学的测量不能是一个概数，它需要反复地确认和精密校正。“树王”等待着一个更加精密的仪器。

今年4月，受墨脱县林业和草原局的委托，北京大学吕植和郭庆华课题组与西子江生态保育中心、山水自然保护中心以及北京数字绿土科技股份有限公司组成了联合调查队，对墨脱境内的不丹松进行调查。

联合调查队采用无人机激光雷达系统进行大范围测绘，发现了11棵潜在的高于70米的巨树。随后，调查团队携带背包激光雷达进入森林腹地，对11棵巨树进行精细测绘。激光雷达是目前国际上权威、通用的测树手段，较之传统的测量手段更加客观、准确、精细。

“在这次测绘中，我们采用无人机与背包激光雷达相结合的方式，获取了11棵潜在高于70米巨树的三维点云模型，进而对这些巨树进行高度的精准测量。”李成介绍，“我们还创新性地采取了一种方式，使用无人机悬吊测绳，将其作为确认数据的补充手段，通过这两种方法对比组合测量，修正测量方法上可能会出现的偏差。”

调查中，研究团队在背崩乡格林村共发现8棵高度在70米以上的巨树，高度从70.2米到76.8米，是目前中国大陆经过精准测量发现的巨树分布最多的区域。

9年过去了，不丹松在李成面前终于卸下了那层“面纱”。

最高树不丹松取名“辛达布”

测量结果出来后，李成除了激动，更多的是感到内心充满了希望。

“此前我们说最高的树，指的大部分是秃杉或者望天树，这次的发现有可能丰富这一认知。”此外，更让李成充满期待的是，在墨脱和雅鲁藏布大峡谷的区域范围，还有可能存在更高的树。“因为格林村曾发生过中国有记录以来最大的地震，我们在现场发现了很多因地震而断裂的树，包括这棵最高树也是断裂过的。”

“树王”的发现，充分体现了雅鲁藏布大峡谷区域森林生态系统的原真性和完整性，其本身也具有极高的保护价值。“作为中国乃至世界级的生物多样性热点区域，这一区域具有建设国际知名国家公园的潜力。”李成表示。

在研究团队的建议下，最高树取名为“辛达布”，本地门巴族语意为“神树”。对“辛达布”的探索不止于身高，研究团队还会对其树龄、种群特征、形成原理、分布特征、群落生物量乃至森林碳汇，做更多深入的研究。

在“辛达布”的身上，人们发现了节茎石仙桃、耳唇兰、眼斑贝母兰、匍茎卷瓣兰、墨脱越橘、小尖叶越橘、中型树萝卜等多种附生保护植物与墨脱特有植物，这进一步证实了“辛达布”所在的墨脱及雅鲁藏布江大峡谷区域具有极高保护价值与文化意义。

在李成眼中，一棵树本身就是一个小型的生态系统，它身上附生了几十种其他植物，当这棵树倒下后，其他的植物或在树上觅食的动物也就失去了生存之所。

而在原始森林中，林冠层之上，植物的落叶腐败经日积月累还会形成土壤。也许树林之上还有一个新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