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杰

在瑞昌，鱼馆全称叫“江西长江鱼文化馆”。

一进门，斜风细雨，马上闻到熟悉的气息，湿润，鲜活。在这里，我又看到童年熟悉的捕鱼道具，渔网、鱼叉、鱼钩、鱼罩……如久别重逢，一一冒出来布置悬挂。譬如鱼叉，在黄河的分支上天然文岩渠里，我少年用于捉鱼，就叫鱼叉，没想到在这里叫小莲蓬叉，大莲蓬叉，果然江南精致；它们好像跨河而来，如今都沉睡在这座长江鱼文化馆。江和河的渔具都相通，莲蓬叉做的梦肯定也是腥的。

长江四大家鱼原种场场长雷明新热情为我讲解，状态如鱼入江，讲得声情并茂，激情而专业，说起渔事一五一十，如数家珍。

他拿出一只长江蟹标本说，上届的长江蟹评比中，夺得头名的是九两五，这一只蟹九两六，可惜没有报名参加。

瑞昌鱼馆虽小，却有重量，竟是国家级的，馆藏长江鱼类标本近300个，我在这里看到了刀鱼、白鱀豚、中华鲟、胭脂鱼、江豚等，它们都是长江鱼类的“子民”。

从使用价值上说，瑞昌有长江流域四大家鱼最大的种质“基因库”，长江四大家鱼原种场都在这里。没来九江以前，我还不知道“四大家鱼”，初听到还误以为是“四大甲鱼”。

雷明新告诉我，青鱼、草鱼、鲢鱼、鳙鱼作为四大家鱼，是我国重要的经济鱼类，占全国淡水鱼类养殖总量的“半壁江山”。瑞昌长江四大家鱼原种场是江西省唯一的国家级四大家鱼原种场，还承担着保护鱼类种质安全的重要职责。每年要向全国20多个省份及东南亚国家调拨原种鱼苗，原种供应量占全国市场近一半。

数字太抽象化，我不知道“原种供应量占全国市场近一半”是啥概念？他说，就是全中国餐桌上，近7亿人吃的四大家鱼，追根溯源种在瑞昌。

在鱼馆里展板上，我看到有个口号，特意记了下来，“世界四大家鱼看中国，中国四大家鱼看长江，长江四大家鱼看瑞昌”。这里，除了鱼文化，更透露出瑞昌人的自信。瑞昌拥有近20公里长江岸线，每年立夏之后，长江上游各种鱼类产下的浮性卵顺流至此，成熟出苗，极易捕捞，这里也被当地渔民称作“金不换”。难怪一路上，九江的鱼吃起来分外鲜美。

瑞昌人有1300多年四大家鱼养殖史，我后来看瑞昌剪纸，里面就有许多鱼的图案。鱼和长江岸边的瑞昌人紧密相连，捕苗育苗的历史可追溯至唐朝。我看鱼馆资料上说，唐代以前，我国主要养殖鲤鱼，因唐皇帝姓李，需要百姓避讳，渔民不能养殖鲤鱼了，逐渐开始养殖四大家鱼。古老的弶网捕苗几经演进，育种售卖的传统延续至今，捕苗育种形成本土特色产业，为中国渔业发展增添了丰富性。

雷明新解释，四大家鱼里的“四”是指种类，“大”是指体积，青鱼最大体重可达80公斤左右，相当于一位成年男子体重，其他3种草鱼、鲢鱼、鳙鱼最重可达50公斤左右，相当于一位成年女子体重。“家”指家养。多年来渔人总结的经验，四种鱼栖息于水中不同水域，鲢鱼在上层，吃绿藻浮游植物；鳙鱼在中上层，吃原生动物、水蚤等浮游动物；草鱼在中下层，以水草为食，青鱼在最底层，吃螺蛳、蚌、蚬等软体动物。这四种鱼食性、栖息习性不同，很适合混合养殖在一个池塘里，能充分利用天然饲料和合理空间，养殖效益最大化，最为合理科学。目前，这四大家鱼已成为中国传统性养殖鱼类。四大家鱼是目前中国淡水养殖的“当家鱼”。

雷场长说，别看四大家鱼种质“基因库”小，但重要，一头连着自然资源，一头连着百姓“菜篮子”。保护种质资源，是保护生物多样性，也是从根本上保护长江生态。那些年，受长江水体污染影响，四大家鱼数量一度减少。好在有识之人意识到，鱼种质资源退化，将面临种质消失，野生中华鲟就难找了。这样，1981年有了这个瑞昌四大家鱼“亲鱼站”。打造了一道最美“长江岸线”，才有四大家鱼鲜美。

我感兴趣的是，瑞昌这个长江鱼文化馆虽小，却不单单讲鱼，鱼外的元素，气氛，背景都有，那些墙上悬挂的蓑衣，在时间里搁浅的渔船，孤独站立不叫的鹭鸶，还有那些存过手温和风雨的船桨、长篙。

在中原，我生活在黄河两岸，前年买过我们北中原乡党李思忠先生花一辈子心血编就的《黄河鱼类志》，我问有《九江鱼类志》吗？雷明新说正在编。他说九江鱼类是长江鱼类的典型代表，九江有多少种鱼类？至今没有一个准确数据，好在目前已确认九江鱼类189种，其中发现新种1个、中国新纪录种1个、长江水系新纪录种两个、江西新纪录种13个。瑞昌长江鱼文化馆的建立，也算是稍微对爱鱼人的一种安慰。

我从这里学到一些关于鱼的冷知识，譬如娃娃鱼、甲鱼、鳄鱼、鲸鱼、文昌鱼都不是鱼，泥鳅、海马名字虽不带鱼，却是真正的鱼。因为鱼要符合以下标准：终生生活在水里，用鳃呼吸，用鳍游泳的脊椎动物。

临走，我加上雷明新的微信，他很谦虚，说自己只是一个“养鱼中的追求有点文化的人”。我期待在遥远的中原黄河，还能听到长江鱼的破浪声。长江和黄河是相通的，一南一北，两条母亲河都同样流向大海。

作者简介

冯杰，河南省作家协会副主席，河南省文学院副院长。先后出版散文集《丈量黑夜的方式》《泥花散帖》《捻字为香》《独味志》《田园书》《猪身上的一条公路》《马厩的午夜》《说食画》《九片之瓦》《独味志》《水墨菜单》《午夜异语》《北中原》《非尔雅》《唐轮台》等，书画集《野狐禅》《画句子》等及其他诗集多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