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成　侯佳明

2025年以来，陕西省密集审判了多起组织非法穿越秦岭核心保护区的案件，多家户外公司或旅行机构因破坏穿越区生态环境被处罚。

　　一般而言，非法穿越带来的生态环境破坏具有定性难、定量难的特点。那么检察机关在提起公益诉讼时如何解决这一问题，遭破坏的生态环境对秦岭生态又有着哪些影响？

　　“两步走”策略化解生态损害评估难题

　　3月19日，陕西省某户外运动公司非法组织穿越秦岭箭峪岭、草链岭、东梁等区域民事公益诉讼案宣判；4月7日，西安市某户外运动公司非法组织穿越秦岭鹿角梁等区域民事公益诉讼案宣判；4月17日，4起组织非法穿越秦岭顶棚梁等区域民事公益诉讼案宣判。这三次案件审理，矛头均指向非法穿越秦岭。

　　《陕西省秦岭生态环境保护条例》规定，海拔2000米以上区域，秦岭山系主梁两侧各1000米以内、主要支脉两侧各500米以内的区域为核心保护区，不得进行与生态保护、科学研究无关的活动。上述案件涉及区域，海拔均在2000米以上。

　　不同于一般环境破坏，非法穿越对秦岭生态环境的损害具有隐蔽性、累计性等特征，很难具体量化到每一次穿越活动以及每一位穿越者身上。要想对非法组织公司提起公益诉讼，检察机关面临的基础问题便是：非法穿越有没有破坏生态环境，以及破坏的程度如何？

　　为了解决上述问题，陕西省人民检察院西安铁路运输分院创新采取“两步走”策略。第一步采取定性分析。通过委托动物学、植物学领域四位专家对进入秦岭核心保护区的穿越、登山行为进行评估，解决“有没有”问题。

　　“专家给我们出具了评估意见，认为在非法穿越秦岭过程中，必然会伴随着踩踏植被、折损林木、丢弃垃圾，甚至生火做饭等这样一些行为，影响植物生长和繁殖，造成土壤通气性和透水性降低，侵扰野生动物的栖息和繁衍，影响生物多样性和生态系统完整性。”陕西省人民检察院西安铁路运输分院第三检察部主任刘艳容介绍。

　　第二步采取定量分析。检察机关根据《最高人民法院关于审理环境民事公益诉讼案件适用法律若干问题的解释》第二十三条规定，对于生态环境修复费用确定难或者鉴定费用过高问题，综合多种因素予以合理确定，解决了破坏“有多大”的问题。

　　陕西省人民检察院西安铁路运输分院副检察长王文宾介绍，他们调研了解到各户外公司在组织非法穿越活动中获得的利益，综合考量上述被告破坏生态的范围和程度、秦岭生态环境的稀缺性、生态环境恢复的难易程度，以及被告的过错程度等因素，并参考相关部门及专家的意见，合理确定了被告承担的生态环境修复费用。

　　经审理，法院判决被告公司立即停止组织人员进入秦岭核心保护区开展登山、穿越活动，并对六家组织机构分别判罚4600元至1.15万元不等的生态环境修复费用，还责令其公开赔礼道歉。对于资金紧张、规模较小的户外运动公司，准予劳务代偿的方式进行赔偿。

　　在核心保护区，一般物种也同样需要保护

　　岳明是西北大学植物生态学教授，也是陕西省西安植物园主任，在2025年非法穿越秦岭核心保护区的系列案件中，他曾以专家身份对穿越行为带来的生态破坏进行评估。

　　“这是黄花葱，包饺子很好吃。‘驴友’喜欢摘并拍照打卡发网上，我见过好几次。”岳明一边比划着“驴友”打卡的动作，一边介绍他保存的黄花葱资料图片。记者注意到，这些拍摄于秦岭鹿角梁的黄花葱，除花色不一样，外观和市场卖的葱并无区别。

　　鹿角梁是秦岭的一座山峰，它和光头山、跑马梁、兵马营、冰晶岭一起组成了“光鹿跑兵冰”徒步穿越路线。这条路线被称为仅次于鳌太线（纵贯秦岭鳌山与太白山拔仙台间的一条线路）的“秦岭第二龙脊”，海拔均在2500米以上。

　　岳明记得，2013年鹿角梁的黄花葱随处可见。不过随着无序穿越的影响，七八年后他再次去调查，发现黄花葱密度锐减。他还展示了具有药用价值的珍稀植物红景天、外观鲜艳漂亮的西藏洼瓣花、个头小巧的一花无柱兰等，均难逃摘采厄运。

　　认识偏差是导致秦岭核心保护区部分植物遭到毁坏的重要原因。人们通常认为，珍稀濒危物种需要保护，一般物种不需要保护，但这一常识对秦岭核心保护区而言是个例外。

　　“对于特定的生态系统，不是只有被列入国家保护名录的植物才需要保护，而是每一物种都需要保护。”岳明解释，生态系统中的物种组成网络，它们相互联系、依存，一个物种消失可能影响其他物种生存。他展示一张蜜蜂落在黄花葱上采蜜的照片说道：“如果黄花葱没了，蜜蜂可能就会消失，这意味着秦岭的生物多样性就在慢慢损失。”

　　黄花葱属于秦岭亚高山草甸生态系统中的重要组成部分，尽管普通，但它与其他一般物种同样需要保护。

　　岳明强调：“秦岭的主脊部分都是高海拔的草甸，这些区域自然生态环境恶劣。无序的穿越，对于秦岭高海拔区域脆弱的生态系统而言，负面影响大，非法的采挖、踩踏一旦造成破坏后，自然恢复的速度就很慢。”

　　噪声造成潜在影响，不利野生种群长期繁衍

　　非法穿越伴随着频繁踩踏，一方面造成土壤板结或水土流失，另一方面则对野生动物的生活带来不利影响。对于这一点，陕西师范大学教授叶新平有着长期研究，他也曾参与非法穿越秦岭核心保护区造成的生态损害评估工作。

　　叶新平介绍，野生动物对人类活动产生的噪声非常敏感，偶尔一次穿越或许不会造成严重影响，但随着穿越频次变多，噪声超过野生动物耐受度后，它们会回避这个区域。久而久之，尽管这片区域的生态环境看着并无变化，但实际的伤害已悄然发生。

　　“这就造成野生动物栖息地功能破碎化的潜在结果，对野生种群长期繁衍不利，会造成种群割裂。”叶新平举例，比如，羚牛等在初夏会聚集在高海拔区域，这是它们每年的繁殖交配季节，一旦有人类活动打破了它们繁衍生息场所的宁静，对整个种群发展必然会造成巨大影响。这种影响往往不以个体伤害现象呈现，可能以种群长期健康发展为代价。

　　动物的回避特性，让这类伤害变得不易被察觉，但看不见不代表不存在。

　　叶新平强调：“对于野生植物而言，被踩踏了就会损坏或死亡，可动物会回避，这时人们可能会感觉，没有去伤害它，好像对它就没有影响。但这种影响往往是潜在的、肉眼很难察觉的。一旦这种影响的后果表现出来，就难以恢复到原来的状态。”

　　此外，非法穿越丢弃的垃圾容易被野生动物误食，给其带来致命伤害。生火做饭或取暖，以及随意丢弃的烟头，容易引发山火，对野生动物及其栖息地带来的伤害更明显。

　　专家呼吁尊重自然规范登山

　　秦岭地区是我国拥有独特丰富物种的生物多样性关键地区，也是全球36个生物多样性热点地区之一。与此同时，核心保护区脆弱的生态系统，一旦遭到“驴友”密集穿越，带来的破坏是难以承受的。

　　对于众多喜欢登山、穿越的“驴友”而言，有不少是被秦岭美景所吸引，那如何平衡人们对秦岭美景的追求与秦岭生态环境保护呢？

　　“秦岭有一定的开放区域，如各种森林公园、地质公园。如果大家想了解秦岭，可以去这些地方。自然保护区有保护条例和法律限制，如果进入，必须有相关部门的行政审批，否则就涉嫌违法了。”岳明表示。

　　对于这一点，叶新平同样有着自己的建议，他表示：“亲近自然值得鼓励，但前提是尊重自然，除非法穿越外，还有其他很多亲近自然的方式，如报名成为志愿者，在进行一定的培训后，和当地林业工作人员一起巡护，或清理山上垃圾，或参与生态修复……积极参与到生态环境保护公益活动中。”

　　据了解，目前秦岭区域对外开放的森林公园有十多个，包括朱雀国家森林公园、太白山国家森林公园、洪庆山国家森林公园等。此外，秦岭终南山世界地质公园、翠华山国家地质公园等地也可供人们游览。

　　近年来，在管控“驴友”非法穿越秦岭核心保护区方面，陕西省多部门协作带来的成效明显，秦岭西安鄠邑段、长安段等多地的非法穿越出现了明显减少态势。

　　但不容忽略的是，条条峪口通山顶，要想全面管控绝非易事。保护秦岭生态，需要从尊重自然做起，从规范登山做起，需要全民的共同参与。

　　秦岭高山草甸。张应斌摄

　　“驴友”在秦岭非法登山。检察机关供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