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辉志

医院喊着要扩建门诊很久了，去年终于动土，将一片长久以来荒废着的草坡夷为平地，挡起金属围篱。怪手轰隆隆进进出出好一阵子，幸好隔得远，当中又有一栋3层楼建筑挡着，平时工作并不觉得特别吵。只是谁也没料到，不过是清理一片几百坪的荒地，却造成日后我所工作的这栋大楼的深远改变。

一直以来我工作的门诊大楼，因为有人几乎3餐饮食皆在自己办公室里，不免偶尔见有老鼠踪迹。无声无息、久久一次，顶多留下几处食物外包装被啮咬的可疑痕迹，并无构成所谓“鼠患”的具体事实，倒也人鼠彼此相安无事。

但就在那片荒地施工后不久，办公室里鼠迹突然变得确切而频繁起来。

首先是遗留桌上的食物隔夜一律不翼而飞，接着置放抽屉里的食物从饼干到茶包，无论如何藏匿，全被咬开吃过。然后办公室各个角落电脑背后一行行堆着的老鼠屎陆续被发现。再过几周，下班后在办公室留得较晚的同事皆听闻天花板上时有异物行走奔跑的重重脚步声。之后，这颇有分量的脚步声竟然白昼也时有可闻。

“是老鼠变多了？”同事甲皱眉仰望天花板，拈须搔头不解老鼠猖獗的原因。

于是捕鼠笼纷纷设置了起来，但天天空空如也。有时笼子中置放的饵如凤梨酥等，却不翼而飞。彷彿是鼠辈对置放者智力的嘲弄。

但当我们手忙脚乱时，另一件事发生了——办公室里有蛇。一条3尺有余的青蛇在地板上怡然横过。呼应着上周隔壁大楼有医生在看门诊时，自天花板上垂下一条青竹丝。同事乙迟疑道：是否是整理那块地的结果，造成原来居住其中的动物大迁移，首先是老鼠，老鼠一多又引来了蛇。

事情还在发酵，更不可思议的生物袭击了办公室，先是跳蚤，然后是果子狸。大伙儿终于意识到事态严重：原来天花板上不只是藏着一窝蛇，而且还引来了吃蛇的果子狸。一个完整的食物链由此确立。

他们到底是怎么来到天花板上的？我用生态学的理论思考着：因为我们灭鼠，导致蛇缺乏食物而外出觅食，接着引来了果子狸。我满怀罪恶地想到：才不过整了一片地，就搞得大楼里天翻地覆，更遑论人类在地球上的各个角落大刀阔斧，修水坝、建电站、毁林开荒、拓展疆土，到底破坏了多少大自然？

1963年，气象学家洛伦兹曾提出，一只亚马逊雨林深处的蝴蝶振翅，就足以掀起太平洋上一阵飓风。人类、大自然、地球乃至于全宇宙，原是一整个因果绵密相循的生命共同体，牵一发而全身动。这个天花板上的食物链事件，具体而微，一叶知秋地展现了这“一体”的真相。

事过境迁，有朝一日那片荒地会立起一栋新的钢筋水泥大楼，原先曾经居住的生物哪里去了？当我的同事们至今依然每日严格地带走所有剩余的食物时，再也没有人曾经想起，百年、千年、万年之后，人类会去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