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版:境界-品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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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父亲被卖了以后
带着父亲做的课桌上学
追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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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上一篇  下一篇4 2017年6月21日 放大 缩小 默认        

追电影

 

◆何无有

露天电影是我们那一代人的集体记忆。现在坐在电影院里看电影,情调有余,快乐不足。令人目眩神迷的声光电技术,轮番轰炸我们的感官,但产生不出小时候看露天电影时得到的那种纯粹的快乐。

在“扫四旧”之风中,村里的戏台已经变成了碾米机厂,除了看电影,农村没有任何文化娱乐活动。那个时候,看电影也是我们唯一接触山外世界的机会,成了全村男女老少十分兴奋的集体行动。

得知要放电影时,快乐就在孩子们间蔓延开来,一直要延续好几天。放学后,我们从家里搬板凳去操场占位子。银幕挂在小学操场前面两棵白杨树的中间。孩子们没有心思帮家里干活,开明的家长也不逼着孩子干活。我们一直看着洁白的银幕挂起来,然后就在下面追逐,守着那块会变魔术的白布,好像怕它像飞毯一样突然飞走了。有的孩子连晚饭也不吃,怕错过每一个玩乐的时间。后来,为了扩大操场,砍掉了白杨树,在墙上用白石灰粉刷了一块“银幕”。银幕不需要费事挂了,乐趣却少了好多。

看电影犹如迎来一个节日。生产队让社员早一点收工、吃饭,洗刷干净看电影。在傍晚的天光中,村子里还能闻到一阵阵炒玉米、豆子或者南瓜子的香味。这些是看电影时吃的零食,犹如今天电影院里的爆米花。除了这些常见零食之外,偶尔还有一些意想不到的奇特食品。有一次,一个壮汉带了一大袋炒好的螺蛳去电影场上吃。他咔嚓一声咬掉螺蛳的壳,呲溜一声吸出壳里的肉,噗地一声吐掉壳。这部完整的吃螺蛳“三部曲”一直进行到电影结束,黑暗中谁也不知道他在吃什么。有好事者第二天去查看,发现地上有一堆螺蛳壳。这是父亲给我讲的故事。看电影确实是农村的一场文化盛事,也是一段难得的惬意时光。

由于看电影的机会太少,于是,我们留心打听别的村放电影的消息。那个时候,一部电影不一定会在每个公社(现在叫乡或镇)或村子轮流放映一遍,于是我们追着电影跑。我第一次追电影的时候大概是七八岁,看朝鲜电影《卖花姑娘》。这部电影只在公社放,于是村子里年轻人决定远征。我说服了父母,也跟着他们去了,晚上走了十里地,翻山又过河。最后,我安全地回来了,电影中的好多情节至今仍然记得。后来,我和邻居在公社的俱乐部里看了《十五贯》,况钟与娄阿鼠斗智斗勇令人印象深刻。在正月寒冷的晚上,我和姨妈一家人重温了一遍《永不消失的电波》,打仗的电影永远是我们的最爱。由于年龄小,背景复杂的电影我看不懂,但追它的热情没有减。在离家五六里地的后叶村,我和同学站在板凳上伸着头看完了《大浪淘沙》。这部电影让我犯晕,因为当时我的判断力只够分得清谁是敌人谁是解放军。同学给我普及了一点知识,由此我知道了北伐、“四一二”反革命政变。1975年早春,《决裂》风靡大江南北。根据上级要求,学校要求师生都要看这部以江西共产主义劳动大学为原型的电影,学习反潮流精神。在一个阴湿的夜晚,我和父亲走了七八里地去看,亲耳聆听了葛存壮扮演的孙教授讲“马尾巴的功能”。

追电影很多年,但看的影片却屈指可数,很多电影来回放。《地道战》《地雷战》《平原游击队》《渡江侦察记》《奇袭白虎团》《龙江颂》《杜鹃山》《红灯记》《白毛女》《沂蒙颂》《上甘岭》《青松岭》《沙家浜》《南征北战》《闪闪的红星》《红雨》等等,这些反映革命战争、阶级斗争和知识青年的电影,我们不知看了多少遍,虽然有所抱怨,但依然坚持看完。在电影的熏陶下,成为一名解放军是我们那一代人的梦想。那时候,放正片之前,还要放一部新闻纪录片,借此可一窥国内外风云变幻。在众多的电影中,《刘三姐》算是从硝烟中冒出来的“小清新”,优美的歌曲犹如天籁。看这部电影可以说万人空巷,有的小伙子号称看了十多遍。他们正处于青春勃发的年纪,身体里面充满了力比多,晚上跑十多里地陪姑娘们看一部有趣的电影,只会觉得时间短,绝对不会觉得累。

“文革”结束,我开始上初中,新的电影多了起来,最为轰动的一部就是《孙悟空三打白骨精》。由于操场容纳不下全村的人,银幕挂在了宽阔的河滩上。当时,电影拷贝很少,几个村子一个晚上轮着放映,轮到我们村子放的时候已是凌晨两三点,一些人已经在河滩上睡着了。在等影片的时间里,有人卖起了油条、油煎果。不过,看完电影之后,我们都觉得没有白等。上初二的时候,越剧《红楼梦》开始放映,语文老师要求我们看,并写一篇观后感。父亲说,你怎么写得了观后感。他说对了,我无法消化这盘文化大餐。由于人太多,临时搭起来的银幕差点被挤倒,我只能站在银幕的背面看。这部华丽的电影塑造了我对《红楼梦》不可磨灭的人物具象,多少年后我上《红楼梦》专题课,当我把文字中的林黛玉、贾宝玉、薛宝钗切换成具体形象时,浮现的只是越剧中的形象。

追电影也让我遭遇过“惊魂”时分,这出现在放电影《东方红》的时候。电影开映之前,大队支书在喇叭中高喊道:“地富反坏右”不能看这部电影,立刻离开操场。我不知道这道禁令执行了没有。一个人会被剥夺看电影的权利,着实让我吃惊,以至于今天,那个场景、那个声音,我仍然记得很清楚。

追电影的历史一直到高考前才结束。在油菜花开放的季节,一个同学告诉我村里周五晚上放《从奴隶到将军》。高考的紧迫感没能压制住电影的诱惑。那时我们住校,一个星期回家一次。放学后,我们没有上晚自习,步行十多里地回家了。母亲很惊讶,问我有什么事。我编了一个理由,说没有米和菜了。她问我,只有一天,为什么不向同学借一借呢。我只能负隅顽抗,说他们也不够啊。母亲给我留了一点面子,没有再问。那天晚上,我第一次怀着负罪感看完了电影,尽管这样,我并不后悔。第二天一早,我们走了十多里地回校上课。这是我最后一次追电影。

虚幻而又真实的电影为我们打开了通向世界的窗口,我们由此看到了别样人生。电影里面那些纯粹的人,建构了我们那代人的价值观、人生观的基本框架。追电影既是私人叙事,也是宏大历史叙事中的一个有趣的插曲和注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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