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李景平

路是下坡的路，也是弯曲的路，路的旁侧，是一条喇叭形蒿草萋萋的土沟。

那个时候，夜已深。他的车与所在城市的灯火，已经是咫尺在望了。

然而，交警赶到的时候，他的生命，已经飞走。

天亮之后，一条消息在微信上传开——

惊闻：2017年11月3日深夜11时许，高平市环境监察大队大队长陈志鹏同志，在重污染天气应急巡查时，不幸发生车祸遇难，以身殉职。

陈志鹏（右三）与高平市副市长及市环保局局长一起检查企业的环保工作。

◎怎么会呢，他还欠我一个会呢，他可是个从来都不知道偷闲的人啊

陈志鹏，山西省高平市环境监察大队大队长，兼任市重污染天气应急中心主任、市固体废物治理中心主任。

一身三职，他称得上不是“班子成员”的班子成员。

直到他去世那一刻，他的队员和同事们，还奔忙在防治重污染天气的第一线。

听到这个噩耗，许多人都不敢相信。

怎么可能？昨夜与他在一起工作的人们不相信。

昨夜，陈志鹏还在部署重污染天气应急响应的夜巡行动。

山西省环保厅发出调度令，11月4日零时至7日24时，全省各市启动重污染天气橙色预警和响应。晋城市环保局发出电话通知，要求在4日零点，局长、副局长及监察队长带队，直插全市各县工业企业，发起“零点行动”。

当夜10点之前，陈志鹏安排了人员和车辆，安排了时间和路线，等待迎接晋城的巡查夜查。而后他说，自己还要到包片区域转转，看看企业错峰生产的措施落实得怎样，停产和限产的企业现状如何。

陈志鹏说，该停的必须停，该限的必须限，必须盯紧了。

之后，他就出发了。据说，当时单位的司机家里有事请假，他就自己驾车赶去夜巡了。

怎么可能呢？人们还是不相信这样的事实。

昨天，他还在研究商量11月4日要给工业企业开会的事情。

虽然已经启动了环保攻坚战，实施了错峰生产，但也要盯紧污染企业，绝不允许偷排漏排，要给污染下“绝杀令”。

商量的过程中，陈志鹏接了一个电话，他丢下一句“我得去跟环保部督察了”，带着风，就离开了。

在城边村里，他们查看煤改气、煤改电进行得怎么样了，出出进进60多户，巡查一天直到傍晚，才又回到了单位。

下班时间早已过，但他的队员们仍在等他。

他还在惦记，明天的会议都通知到了吗，会议的内容准备好了吗。要求的事情一定要讲足，强调的要点一定要说透。其实这些话，他已经不止一次地打电话叮咛过了。

然而，次日给企业开会的时候，却怎么也联系不上他。

办会的同事不禁说道：怎么会呢，他还欠我一个会呢，他可是个从来都不知道偷闲的人啊。

◎多少个曾经，他都说“回不去了”，可是这次，他却真的永远回不来了

是的，陈志鹏似乎天生就是个奔忙的人。

本来，11月1日和2日，他已经在晋城城区忙着危废督查，这是晋城市环保局安排的滚动检查。同去的同事还侥幸希望，这下可以出去“偷闲偷闲”了。因为已经快一年了，白加黑、五加二，没有周末节假日。

可没想到，也是赶着看赶着查，一周的检查压缩在了两天，11月2日，陈志鹏又连夜赶回高平。

回来的时候，已是夜里12点左右，屋里冰凉。别人家都已经送上了暖气，他家暖气坏了，却顾不上修。他只是倒在床上，便呼呼睡去了。

就像妻子骨折住院的时候，每晚10点陈志鹏都要去看看，但去了，没说几句话，倒在床上便睡着了。睡着之后，妻子就轻轻给他捻着眉头，紧锁的眉头像结了多少的愁，捻也捻不开，捻也捻不醒。

但电话一响，他蹦起来就接。妻子说，把手机关了吧。他急忙说：不敢不敢。她只好无奈地抱怨几句，也就作罢。

出事的那天，天刚亮，陈志鹏爬起来就去上班了。

谁想到，这一走，就没有再回来。

妻子再见到陈志鹏的时候，已是在医院冰冷的房间。这个坚强的女子，浑身往下瘫着，撕心裂肺地一声：“志鹏——”感情的闸门崩溃而出。

两人是从小的同学，恋爱结婚生子，一路走来。可一个家，却离多聚少。

后来，志鹏说：“老婆，回来吧，不要在外面奔波了。你回来，照顾好爸妈，照顾好咱女儿。”于是，她放弃了经营的企业，从长治撤了回来。

然而回来没多久，却依然是离多聚少。

只有电话，是最亲近的沟通。但电话里，陈志鹏也是只说他的工作，最后都是乐乐呵呵地喊这么一句：“老婆，今天又回不去了！”

她依稀记得，她刚刚打给丈夫的两个电话，都因为占线没有接通。但她不知道，在他生命最后的时刻，那分分秒秒里，他还在与同事通电话通微信。她那两个电话打不进的时候，是同事陆陆续续的7个通话，阻断了她的电话。

曾经赶建城市污水处理工程，征地迁坟，谁也不敢去干，志鹏去了，干了整整一个黑夜。那一晚，他没有回家。

曾经发生废油泄漏的交通事故，封闭高速围堵漏油，三天三夜，终于将污染控制并彻底清理。那时候，他没有回家。

曾经暗访发现企业污水溢流，帮助企业抢险，10多个日夜盯着企业。企业事后感激：多亏了志鹏，要不就出大事了。那一次，他也没有回家。

多少个曾经，他都说“回不去了”，可是，眼前这一次，他却真的永远回不来了。

◎是啊，环保的事，怎么就这么忙，甚至比打仗还紧张

无奈又沉痛的悲哀。人们在陈志鹏的家里，看到了白花簇拥着的他42岁的遗容。

他的环保局长与同事们慰问他的父母，老泪纵横的父亲抓住环保局长的手：“你们这个环保，怎么就这么忙啊。”

老人家已经好久没见到自己的儿子了。他常常打电话给他，但电话打过去，儿子还在那边没完没了地与别人讲话。后来万不得已，也不敢轻易打电话给儿子了。

一次，父母做了他最爱吃的拉面，他却突然接到电话，拉面也顾不得吃了，抬起腿就走。

还有一次，是个星期天，儿子回来了。父亲说，拉我去办个事吧。坐在车上，半路上又一个电话打来，说哪里排污水了。陈志鹏把父亲搁在路上不行，送父亲回家又来不及，只能拉上父亲就到了排污的地方。结果，排污的事儿处理完了，父亲的事情却没办成。

这时候，环保局长哽咽，无言。

是像打仗，是比打仗还紧张。

当前，环境执法保持高压态势，督查巡查、重污染天气应对、秋冬季环保攻坚，所有的行动指向，无疑都是问责、追责。

已经一年没有休息了。环保局长在办公室吊着点滴开会，1米85的大个子，终于挺不住了，不得不请假治病。

局里很多人都有高血压，陈志鹏倒没有高血压，但他心率不齐，时不时心里发慌，到处放着速效救心丸。他瘦成了140斤，头发掉个没完。

陈志鹏虽获得过环境保护部、山西省环保厅、晋城市政府、高平市政府的各种奖励，但也无缘无故背了个处分。

那是一个养猪场，乡镇政府作为不力，环保部门却背锅。这不，要给环保监察处分，环保局班子说，我们集体背吧。陈志鹏不干，他说：我背！

处分这一年之内，不得提拔，不得评先进，不得评优。而且，依然是纪律挺在前面，问责跟在后面。

不久之前，志鹏终于高兴地说：“我的处分，就快要到期免除了。”

说这话的时候，他笑出了一种解脱沉重的轻松。

◎让高平的天更蓝水更清地更绿，来告慰他的英灵

终于要卸掉一身重负，可为什么又跌入更为残忍的离失与深痛？

孙女儿紧握着奶奶的胳膊：奶奶，不哭。所有在场的同事和朋友再也忍耐不住这悲伤欲绝的场面。

陈志鹏的哥哥，一名现役军官，坚挺却也忍不住说出：“陈志鹏，这就是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人呐。”

“不忠，环保事业正需他干事的时候，他撂下摊子走了；不孝，家里老人需要他尽孝的时候，他留下老人走了；不仁，妻子女儿需要依靠他的时候，他丢下妻女走了；不义，这么多朋友们来看他了，他搁下朋友们走了。”

告别仪式是在晋城举行的，大厅里黑沉沉的，站满了前来吊唁的人们。一副黑幛挽联垂挂，上面书写着——忠诚敬业燃尽荣光年华 保护环境献出青春岁月。

女儿向他、向黑压压的人群，叩首。

她说：爸爸，您给我起名雨诺，是千金一诺的诺。你说，为人做事要重诺，那么，我们谁也不能食言啊。你说，到明年3月份，你就有时间了，你说要陪我高考，那么到我高考的时候，你一定要回来啊。

他的环保局长，哽咽着讲述了他的事迹。

他说：陈志鹏同志短暂的一生，是辛勤奉献的一生，是实干拼搏的一生，是品德高尚的一生，是成绩卓越的一生。他的突然离去，是我们高平环境保护事业的重大损失。我们要化悲痛为力量，自觉担当起环境保护的崇高责任，让高平的天更蓝水更清地更绿，以此告慰陈志鹏同志的英灵。

这时，人们才注意到，现场有许多企业人士也来向陈志鹏告别。这可是他的执法对象啊，甚至是他的处罚对象，又或者，是他的治理对象。人都已经不在了，却还赶来告别，他们来给陈志鹏送这最后一程。

党旗覆盖着绿色的人生，鲜花簇拥着清洁的灵魂。

天空阴霾着，沉默着，低垂下来。

清风过来了，轻佛着，扶摇而起。

一缕清魂，此时融入清风，飞上了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