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版: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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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号扒鸡
蒋明君和《地下工作者》
想回到那时的故乡
二姑家门前的清溪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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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篇4 2019年6月19日 放大 缩小 默认        

老号扒鸡

 

◆李青松

我是先知晓扒鸡,后知道德州的。作为传统美食,德州的老号扒鸡可用16个字来描述:色泽金黄,香味诱人,口感醇厚,鲜嫩酥软。如果倒提扒鸡,轻轻一抖,瞬间,肉骨就分离了。

中国名鸡可谓不少,掰着指头数数——除了德州的老号扒鸡,还有沟帮子熏鸡、道口烧鸡、禹城烧鸡、一手店烧鸡、符离集烧鸡、新疆大盘鸡、古蔺麻辣鸡、歌乐山辣子鸡、常熟叫花子鸡、文昌白切鸡……,等等。接着数下去,能数出一个长串。暂且打住,不数了吧,免得馋涎横流,有失文雅。

德州有三宝:“扒鸡、西瓜、金丝枣”。德州人说,本地的扒鸡是“华夏第一鸡”,但没说本地的西瓜是“华夏第一瓜”,也没说本地金丝枣是“华夏第一枣”。看来,德州人对自己的扒鸡还是有着充分的自信和底气的。

扒鸡的“扒”——何意?在德州期间,我曾请教了几个朋友,他们的解释也各有不同。其一,用工具使东西散开的意思;其二,大火煮小火焖,使食物煨烂的方法;其三,使肉与骨分离,也就是脱骨之意。

其实,扒鸡之由来,完全是一个意外。在德州流传着一个被讲烂了的故事。还讲吗?再讲一遍倒也无妨。

康熙年间,德州城西门外大街,有一家烧鸡铺。烧鸡铺掌柜叫贾建才,很会做烧鸡。某日,贾建才正在做烧鸡,忽然外面有人喊他,他要出去办一件急事。贾掌柜放下手里的活儿,一边往围裙上擦擦手,一边叮嘱锅灶边的伙计说灶里的火不可过烈,要用文火压住。他去去就回。

哪知,正是深秋时节,天气寒凉,火烤胸前暖,伙计竟睡着了。贾掌柜回来时,伙计还在昏睡。贾掌柜掀开锅一看,大叫一声,啊呀!鸡煮过头了。无奈,他硬着头皮把这一锅鸡捞出来,用荷叶包着,一个一个装到柳条筐里,担到运河码头上去卖。由于是一锅煮过头儿的鸡,贾掌柜不免有些心虚,便在鸡的造型上进行了特殊处理。想不到的是,却大受南来北往客人青睐。

但那时候,此鸡还没有名字,有人叫它“运河鸡”,有人叫它“香鸡”,有人叫它“脱骨鸡”。正在码头上闲逛的马秀才,品尝后也说此鸡味道好。文人嘛,当然光说一个好字是不够的,于是,马秀才摇头晃脑赋诗一首——

热中一抖骨肉分,

异香扑鼻竟袭人。

惹得老夫伸五指,

入口齿馨长留津。

吟罢,又顺口说了一句:“嗯,好一个五香脱骨扒鸡!”毕竟,贾建才是个有心人,从此,就把自己做的煮过头的鸡唤作扒鸡了。

然而,真正让扒鸡闻名天下的,是另一个人——清朝的康熙皇帝。

有史料确切记载,一七O二年,康熙南巡时,来到德州顺便看望自己的老师田雯。田雯是德州人,清代文学家,自号山姜子。在朝做过江苏巡抚、贵州巡抚、户部侍郎等高官。后因病辞官回家,著书立说。著有《古欢堂集》三十六卷,《长河志籍考》十卷,《黔书》两卷,可谓著作等身。康熙非常敬重他。康熙不住行宫,不住驿站,不住会馆,而是下榻在田雯家里,二人相谈甚欢。兴头上,康熙还为田雯的“山姜书屋”题写了匾额。

学生远道来访,总要招待一下嘛,何况这个学生不是一般的学生。于是,田雯就派家人去街上买来了刚出锅的用荷叶包着的热扒鸡。田雯说:“这是我们德州的特产,请皇上品尝。”荷叶打开,香味扑鼻,入口一尝,满口留香。康熙皇帝也真是饿了,一只扒鸡不消半个时辰就只剩下骨架子了。临了,舔了舔手指,心满意足。康熙随口赞道——“真乃神州一奇也”。后来,“神州一奇”就成了德州老号扒鸡的一句广告词。康熙算是给足了老师的面子。想想看,在当时的情形下,康熙能说别的吗?只能说好,而且不是一般的好。

康熙喜欢吃热气腾腾的火锅,我是知道的。满人嘛!那是东北老家的味道。火锅里有酸菜白肉血肠冻豆腐,也有海参鲍鱼肉丸子,康熙每次吃都吃得汗津津的。至于扒鸡,康熙真的喜欢吃吗?——也许吧。

不过,也不要紧。毕竟,一夜之间,扒鸡的身价发生了根本性变化——扒鸡成了贡鸡。每年,德州往紫禁城里进贡的扒鸡都有一定数量。

早先,老字号制作扒鸡一般有七道工序。

一曰宰鸡——宰的鸡一般是鸡婆鸡,也就是老母鸡。下刀要准,一刀毙命。接着,于开水中烫,歘歘歘!拔毛三把(鸡毛也不扔掉,用之做鸡毛掸子),水冲之,即成干净的裸鸡。

二曰刨膛——选准部位,用剪子开口破膛,取出内脏和鸡嗉子,拉出食管和气管,水冲之,内外清理干净。

三曰造型——将裸鸡在冷水中浸泡,控干整形,鸡呈卧状,口衔双翅,双腿盘起,双爪交叉塞入腹腔。

四曰油炸——将蜂蜜均匀涂在鸡体表面,用素油(植物油)烹炸。直到色泽金黄,黄中透红发亮,捞出沥油。

五曰煮焖——将炸好的鸡在煮锅内层层摆好,放上香料袋,用鉄篦子压实,防止鸡在汤内浮动。老汤入味,清汤续水。先武后文,旺火煮,细火焖。小鸡三小时,鸡婆鸡七小时即可煮好。

六曰起锅——鸡煮好后,先取下鉄篦子,一只手用铁钩钩住鸡脖子,另一只手拿笊篱,借助汤汁的浮力顺势起锅,使鸡不散不破,保持鸡体完整。

七曰包装——包装为两层:内用荷叶包装,麻绳捆扎;外用菖蒲包装,透气不油。

如此这般的七道工序,也被称为“古法七绝”。

据说,扒鸡的秘密全在那一锅老汤里——汤里有十六味中药和香料,且互不抵触。它们各自的性能和香味,在达到一定温度之后,恰好释放出来,并中和在一起,浸入到鸡肉和鸡骨里,从而产生独特的美味。

那十六味中药和香料都是什么呢?不方便问,也不好问。但至少该有花椒、八角、砂仁、白芷、沙姜、草豆蔻等常见的香料吧?香料的配方,掌握在掌柜的手里,旁人根本无从知晓。

德州的朋友告诉我,那锅汤是扒鸡传世的根本。我瞪大眼睛听着,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现在制作扒鸡,还是用的三百年前的老汤吗?”朋友摸了摸脑袋,没有回答,却笑了。

扒鸡老汤的配方一代一代传下来。

那锅煮扒鸡的老汤也一代一代传下来。

传说,贾建才后人搬家,也要把那锅老汤带上。用担子担着,担子一头担着孩子,一头担着那锅老汤。可见,那锅老汤确实不是一般的汤。

我好奇地问:“那锅老汤不是越用越少吗?”

答:“老汤也需要养。”

“何谓养汤?”

“老汤根底儿会一直在,但要不断加注新汤,不然就会越用越少,就干锅了。”

“怎么知道汤养好了呢?”

“旧时是老师傅用舌头尝,现在是用仪器测定了。”

“香不香,口感如何,也能用仪器测量出来吗?”

“主要是用仪器测定盐度。”

“哦——”

最初,老号扒鸡是在运河码头、水旱驿站和集市摊位上销售的。也就是说,它是随着大运河漕运的兴盛而闻名遐迩的。后来,津浦铁路和石德铁路相继通车,扒鸡迅速占领了铁路沿线的车站站前广场和站台。出现了铺靠铺,摊连摊景象。凡乘火车经德州站的旅客,多半会下车买上一只或者一蒲包五香扒鸡带回家中,或者自家人分享,或者馈赠亲戚朋友。据说,上世纪五十年代,宋庆龄从上海返京乘火车途经德州时,曾选购五香扒鸡带回北京,送给毛泽东。

共和国建国初期,德州街头有“德顺斋”“宝兰斋”“盛蓝斋”“福顺斋”“中心斋”“水盛斋”“德宝斋”等老字号扒鸡店铺多达三十余家。年销售五香扒鸡四十万只。

如今,已经不是单一口味的时代了,扒鸡除了传统的五香扒鸡,也有熏香味的,也有辣香味的,也有甜辣味的。每年销售的扒鸡在一千五百万只以上。远远超过建国初期的数量。

鸡从哪里来?是农家养的鸡婆鸡?鸡公鸡?还是工厂化的速生鸡?——这是我此次德州之行需要搞清楚的问题。

当地朋友对我说:“鸡从哪里来?当然是养的呀。”

“是散养,还是圈养,还是……?”

“散养?”朋友笑了,说,“市场会有那样的耐心吗?”原来,扒鸡的鸡都是专门养殖的,饲料也是专门配制的。饲料里都有什么成分,当然这是无法知道的了。我提出到某扒鸡公司养殖场看看,被婉言谢绝了。

“一般多长时间出栏呢?”

“四个月至五个月吧,也有九十天就出栏的。这要看情况,看做什么口味的扒鸡。”

“还有时间更短的吗?”

“有啊!扒小鸡,适应年轻人休闲零食口味的。所用的鸡五十天就出栏了。”

“哦——”闻之,我的心里生出一丝的隐忧。

老号扒鸡,生于时间,留于空间。或许,求新,不一定就是好。在流变中,也可能丢掉了美食的本质。

不是一切都需要改变,有些东西,坚守比改变还要重要。

作家简介:

李青松,生态文学作家,著有《遥远的虎啸》《告别伐木时代》《一种精神》《薇甘菊》《万物笔记》等。曾获徐迟报告文学奖、冰心散文奖、孙犁文学奖等奖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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