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传喜

读唐先武的《故乡，已是驿站》，让人感慨万端。我和唐先武同是安徽霍邱人，亦是同龄人，他笔下的故乡，也是我的故乡，因此，读来犹觉熟悉和亲切。

唐先武是一个漂泊者。在“回眸故园”“山水云天”“梦想时代”和“逝者如斯”四个专辑中，唐先武多维呈现了自己曲折的成长经历。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皖西乡下人，唐先武先是到县城读书，后又去省城进修，再后来又往首都读研，一步步脱离农村，走出乡土，最终成为一个有着合法身份的“北京人”。虽然离开家乡已近30年，他也早已将北京视为自己的第二故乡，但他的精神根蒂仍然留在家乡。在异地漂泊的岁月丰富了他的生活，丰盈了他的生命，同时也激起了他对故乡的重新理解与深沉思念。在唐先武看来，故乡是一片神奇的土地，也是一片灵魂的净土，故乡的人事物景总是让他魂牵梦绕、割舍不断，正可谓一草一木总关情。

在他的笔下，有精灵般的细竹，有可食用的槐花；有满山奔跑的鸟兽，有随处可见的鱼虾；有相邻而居的乡亲，有相约玩耍的伙伴；有笃信天上时间的奶奶，有接纳流浪女人的木匠。故乡的一切，在笔下自然铺展、随境而生，乡间的岁月，泥土的气息，均跃然纸上。对故乡切肤的体验与不遗余力的热爱，令人动容。这种渗透入肌理的刻绘，如尖锐的光芒，不断照亮漂泊的灵魂，无论岁月怎样磨折，现实怎样消损，魂系故园，将是漂泊游子永远的精神指引。

《故乡，已是驿站》传达了一种广袤的乡愁。于唐先武而言，故乡是难以超越的，是他生命成长的起点，也是他身份认同和事业发展的支点。在这里，故乡不仅作为一个现实的存在，更是作为一个心造的世界永存于他的记忆深处。广袤的乡愁，联系着人类恒久的集体记忆，具有深沉感伤的情感特质。这主要因为故乡意味着回不去的地方，或很难回去的地方。对故乡的书写，在很大程度上只是追忆，或是想象，这种追忆和想象只有在离开故乡、拉开距离进行观照时，体验才更为深刻和透彻。拉开的距离不仅意味着空间距离，还意味着时间距离和心理距离，在种种距离间生成的独特生命体验，是固守田园的人们所无法感受的。

乡愁是甜蜜的，又是忧伤的，是稍纵即逝的，又是坚韧绵长的，这种丰富复杂的生命体验交织在一起，共同构成了唐先武的情感内核。正是基于这样一种生命体验，在《故乡，已是驿站》里，在一篇篇用深情编织而成的散文里，唐先武将故乡存放在那里。在他的笔下，我们看到了因距离而生的美丽乡愁，这是一种区别于自怨自艾、长吁短叹般的思乡，而是向记忆和情感的疆域里，索取一片在更悠远的时间和更开阔的空间来安放自己的精神领地。

唐先武笔下的乡愁，不是忧郁和感伤，更不是哭泣和倾诉，而是寻找记忆和对抗遗忘。他在寻找一切合适的理由表达自己对故乡的深情，在向故乡展示自己的人生姿态，要带着故乡给予的温暖闯荡人间。书中，唐先武还写到了全国多地的风景名胜，这些亦可视为故乡的多维参照。如果说洞庭湖的开阔境界，张家界的缥缈诗意，武夷山的奇特造型，都是美景的话，那么故乡鲜花岭的映山红花，梅山湖的湖光山色，却并非简单的美景二字所能涵括，其中蕴含的，是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的深情厚谊。越是会欣赏沿途风景的人，越是重情重义之人，对故乡的感情也会更真更深。

唐先武笔下的故乡，是一种前乡土意义上的故乡。近些年，随着城市化进程的逐步加快，大批的乡下人不断涌入城市，城市和乡村的界限也逐渐消弭，中国已进入后乡土社会。皖西故乡的文化形态、生产模式、生存镜像，在现代化的进程中彻底成为并不遥远的历史。时代的车轮滚滚向前，但这些前乡土时期的乡村图景和生存镜像，塑造了我们的精神结构和心灵结构，甚至在很大程度上塑造了我们现在的样子。当我们向生长于城市中的下一代讲述自己的童年和故乡时，他们完全不能想象。上一代人的乡村记忆与人生体验，很难在下一代人那里得到接续。在此意义上，故乡真的变成了驿站。

是驿站，更是归宿。人的一生从精神层面而言，注定是漂泊的。在漂泊之路上，可能会有多个驿站，而故乡注定是我们人生旅程中的第一个驿站。她永远静默地守在我们身后，当我们背起行囊，重新上路，去寻找理想中的精神家园时，给我们温暖与力量——这就是作为驿站的故乡的终极意义。

作者简介：韩传喜，安徽霍邱人。现为东北财经大学人文与传播学院院长，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