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版: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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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写作拥有一座大山
长白山是胡冬林的文学领地
品读胡冬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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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上一篇 2020年9月23日 放大 缩小 默认        

品读胡冬林

 

■杨明森 (中国生态文明研究与促进会监事长)

已故作家胡冬林,前几天被追授长白山生态文明建设绿色卫士称号。他的遗作《山林笔记》今年7月刚刚出版,就被中国图书评论学会列入2020年月度中国好书榜单。榜单发布者的推荐意见说,这是一部卷帙浩繁的山林生活日志,这是一部关于大森林、野生动物、山民生活的全景记录。

《山林笔记》两卷3本,洋洋112万字,写的是大森林见闻、故事、生活、快乐以及无奈、愤怒。这部没有任何虚构的日记体散文,被誉为用生命完成的生态文学精品。

胡冬林已经去世3年了,他的作品、他的故事、他的精神,至今仍然在广泛传颂。这与生态文学创作的日渐繁荣有关,与保护生态环境的社会风气愈加浓厚有关,更因为胡冬林的作品植根大自然而直达人心,因为胡冬林的人品敦厚透明而刚直不阿。胡冬林已经成为生态文学的一面旗帜、一种标志、一个符号。

融入大森林的胡冬林

胡冬林的文学作品,背景是长白山,故事主角则是青羊、狐狸、山猫、青鼬、野鹿、野猪、水獭,蘑菇,以及星鸦等各种野生动植物。甚至连作品的题目,也都直接写上动植物的名字。其中包括著名的《青羊消息》《狐狸的微笑》《山猫河谷》《黄金鼬》《约会星鸦》《蘑菇课》《青鸟晨歌》《金鹿角》《拍溅》《原始森林手记》以及小说《野猪王》等。

胡冬林认识长白山的180多种鸟类,220多种植物,七八十种蘑菇,30多种野生动物。在胡冬林看来,准确地叫出名字,还只能算点头之交;真正的认识,是知道这些生灵的故事,理解它们的语言和喜怒哀乐,甚至与之有互动。

为了认识和书写大森林,他从长春搬到长白山里,住了5年半。加上前前后后的短期居住,他在长白山住了8年以上。胡冬林进山,不是去体验生活,而是去生活。他选择山居,与其说是为了创作,不如说是寻找一种生活方式。

为了搞清楚一头熊的生活轨迹,他可以追踪一整天甚至几天。为了研究蘑菇生长的奥秘,了解那些围绕着蘑菇发生的动物与动物,人与动物之间的生动故事,他可以连续多日进山观察。3年之后,终于写出5万字的散文《蘑菇课》。而散文《约会星鸦》里的观察与体验,则整整用了5年。

与野生动物心灵相通的胡冬林

胡冬林的作品,第一人称居多,这样可以更真实、更直接地表达对自然的热爱与敬畏。在胡冬林笔下,大森林的动物和植物与人一样,是有感情的。

《青羊消息》有一段非常生动的描写:

爬下崖台时我回头看了最后一眼,发现那团浓青中有个东西一动,那是一只一岁大的羊羔,正用湿漉漉的大眼睛望着我。

草食动物都有一双仿佛总在流泪的双眼。

他在另一篇日记中写道,2011年一家慈善机构在长白山西坡放生六百头梅花鹿,其中1/5乞食时被居民打死,余下的勉强度过夏秋,入冬后依偎取暖,在最冷的黎明前倒下,在几个山坡阳面东一堆西一堆分布,尸体的头颈部都朝向东南方——太阳升起的方向,它们至死都渴望阳光的温暖。

胡冬林曾经在密林深处发现被毒饵诱杀的5只黑熊尸体,熊掌和熊胆都被取走,现场惨不忍睹。其中有一只母熊和3只幼崽全家惨遭灭门,另外还有一只棕熊。

当天晚上,胡冬林一口饭也吃不下。入夜,他走出门去,遥望着5只熊惨死的方向,已然泪落潸潸。

每当描写这些场景,胡冬林都感觉到痛心疾首。

只身进入大森林,胡冬林却从来不带刀,对自己的动物和植物朋友,不能伤害。他唯一的防身工具,是防暴催泪喷射器,万一遇到熊的袭击,最多让对方麻醉一会儿,不会受伤。

以自然映照人性美的胡冬林

胡冬林写作的目光,始终集中于野生动物和野生植物。正如评论家所指出,胡冬林作品的关切点并没有离开人。他虽然远离人群,却深入人心,洞察人性。胡冬林说,我们人只是地上的人,鱼是水里的人,鹰是天上的人,熊是山里的人。他是在自然与动物那里,寻找人类应该具有的生活和未来。

胡冬林反对那种文学只能写人的极端观点,而坚守文学必然指向人性的基本规律。中国好书榜单关于《山林笔记》的推荐意见说,胡冬林作品从大自然的勃勃生机中,反观人的生命之美,由自然之壮美映照人性之纯真。生态文学仍然是文学,其审美、教育、认识等基本功能并没有改变。人与人的关系、人与自然的关系、人与自我的关系,是古老的三大哲学问题。文学可以也应该观照和解读这三大问题,但不必也不可能将其严格分开。现代社会里人与自然的关系,本质是人与人的关系。如同战争、灾难能够考验人性一样,人性中的真伪、善恶、美丑,在使用自然资源的利益争夺中越来越充分地表现出来。人对动物的态度,是一面镜子,折射了人与人的关系。从社会的大尺度来看,人怎么对动物,就怎么对人。

而胡冬林最担忧的,恰恰是人性堕落。他说,动物之殇,其实是人性之殇。

作为战士的胡冬林

胡冬林不仅仅是生态文学作家,更是坚定的生态环境保护者。研究胡冬林的作品,一定要同时研究胡冬林的行为。否则,就可能把胡冬林读浅了,读窄了。

从某种意义上说,文学创作是他参与生态环境保护的一种方式。他说,生态作家要以身作则,一方面是作家,一方面是战士,不仅仅依靠文字,也要身体力行去守护一方水土,守护生态环境。胡冬林在长白山生活的几年,不仅一直在写作,而且始终跟破坏生态环境的行为直接对战。他的对手,往往是凶险的,或者是非常强大的。

2011年初冬,胡冬林到北京参加中国作协代表第八次全国代表大会,我去驻地看他。多年未见的老朋友,刚刚寒暄两句,他就话锋一转,气愤地讲起长白山保护区里的违建别墅和高尔夫球场。

他推挪着面前茶几上的几个杯子,演示别墅区和高尔夫球场的具体位置,说着说着,那个略带沙哑的声音就有些激动。

他调查好久了,已经向国家和省有关部门举报,而且是实名。他知道开发商背景强大,知道各种关系错综复杂,但他不怕。

2017年底,在中央环境保护督察组督察之后,吉林省对长白山高尔夫球场和违建别墅全部拆除整改。

无论胡冬林是不是第一个举报者,恢复了生态的大森林都一定会记着他。违建别墅和高尔夫球场被拆除的那一刻,魂归大森林的胡冬林,应该是欣慰的。

斗智斗勇的胡冬林

胡冬林在长白山有很多朋友,和他们一起进山采蘑菇,一起在小饭馆吃饭,听他们讲大森林的故事。朋友是朋友,关键时候,胡冬林翻脸不认人。那年冬天,有人在山里发现熊的足迹。有两个盗猎者得知消息,立刻开始寻找。胡冬林和这两个人是朋友,就说要采风,跟着他们进了山。

山上的雪很大,几个人走了很久,终于找到了这只熊蹲仓的大树洞。蹲仓,就是冬眠。熊冬眠的地方,包括树仓、土仓和石仓。其中树仓,即树洞最多。而猎杀冬眠的熊,叫作掏仓。

两个盗猎者当即端起随身带着的扎枪,向着树洞刺去。胡冬林猛然冲上去,死死地攥住一人的枪杆。扎枪,就是梭镖。

由于事出突然,盗猎者吓了一跳。胡冬林说,他看见那人的眼睛里充满了血红的愤怒。

胡冬林对两个盗猎者说,你们这样刺杀,可能掏仓不成反而惊动了猎物。熊一旦冲出来,将会拼死反扑。盗猎者想了想,也有道理,就决定改用“堵杖”。

所谓“堵杖”,就是先用木头把树洞口堵住,再用扎枪刺杀,这样熊就跳不出来了。盗猎者开始四处寻找可用的木头,胡冬林点燃一根烟,一边抽着一边帮着找木头。过了一会儿,胡冬林建议说,天色已晚,为了安全,不如明早再来。盗猎者说也对。于是,三个人开始下山。

盗猎者没有想到,胡冬林刚才趁他们不注意,已经悄悄地把烟头塞进大树下面的洞口。熊的嗅觉灵敏且非常讨厌烟味。熊冬眠,并不像蛇和青蛙那样深度睡眠,而是一种静静的“假睡”,只要有异常气味就会慢慢醒来,逃离险境,并且不再回到这个树洞。

当天晚上,山里下了雪。胡冬林知道,那只熊已经逃离,新雪正好可以掩盖它的踪迹。

也许是缘分吧,后来胡冬林多次见过这只熊。据他观察,这只母熊应该已经产了3只小熊。

由于经常举报盗猎行为,有人声称要花十万元“办”了胡冬林。打匿名恐吓电话以及让人传话捎信的,接连不断。胡冬林说,这种事不是遇到一次两次了,我一个快60岁的人,有什么好怕的。

2017年春天,冬林突发疾病,不幸去世。

这一天,是5月4日。

而十年前的这一天,2007年5月4日,冬林从长春搬到长白山,开始山居生活。

难道胡冬林与长白山前世有约吗?

几年前,冬林跟我们说起长白山,想象着满族先祖登上山顶,极目远眺,意气风发的样子,情不自禁地张开双臂,仰天长啸。如今,冬林真的全身心地拥抱长白了。

长白不老,冬林犹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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